畫的右下角是光的暗部,聞星的肩部。


    ——「沈流雲,你在畫我嗎?」


    ——「不是。」


    這是第一個謊言。


    千百種情緒在心中齊齊翻湧,於沈流雲的眸底匯成一片躁動的汪洋,促使他突然之間瘋了一樣,憤憤抓起邊上的刮刀就揚手朝著畫布劃去。


    可就在刮刀將要落下之際,他的腦海裏忽然晃過聞星將地毯送給他時的情形——聞星抱著這條色彩艷麗、圖案繁複的地毯噔噔噔跑上樓,對沈流雲粲然一笑:「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沒等沈流雲答話,就聽聞星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他是如何在街邊的小店一眼相中了這條地毯。


    「我當時一看到這條地毯,就覺得它非常適合你。它跟你的畫一樣,明亮鮮艷,富有生命力。」聞星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沈流雲展示這條地毯是何等漂亮,將其在地麵上完全攤開,維持著半蹲的動作仰起頭來,問他好不好看。


    沈流雲垂著眼,對上聞星的雙眸,輕易就從中望見屬於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頓時驚覺,聞星此刻的姿態宛若朝聖,一如這世間的許許多多人那般,欽佩他的藝術天賦,愛慕他的天才光環。


    長久以來,都有人說沈流雲簡直是老天爺賞飯吃,就連沈流雲自己也認同這種說法。


    藝術這條道路,努力決定了你能在這條道路上走多久,但天賦則決定了你最終能到達什麽位置,冰冷又殘酷。


    沈流雲於繪畫上的天賦就像是上帝的恩賜,令他能早早地領先於旁人,站到金字塔的頂端,任旁人如何努力追趕也難以企及。


    這些年來,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天賦帶來的便利,未曾想,有一天上帝會收迴他的恩賜。


    「咚」的一聲,刮刀掉在地毯上,發出微弱而沉悶的聲響。


    沈流雲癱坐於地,麵上是前所未有的頹喪,目光緩緩上移,看向那幅完好無損的畫作,旭日絢爛的光芒如有實質般灼痛他的雙眼,自眼尾迸出火苗,烈火連天。


    他終是在這一晚認清了自己的內心所想:他寧願欺騙聞星,也不願聞星對他失望。*


    考慮到聞星睡眠不好,沈流雲怕半夜迴去睡把人吵醒,客房又都在樓下,他懶得下樓,便幹脆在工作間的沙發椅上將就了一晚。


    工作間隔音好,還拉著厚重的窗簾,外麵的光半點都透不進來,讓沈流雲這一覺直接睡了個天昏地暗,臨近下午四點才悠悠轉醒。


    他從前也有過半夜畫畫最後宿在工作間的情況,聞星似乎對此見怪不怪,消息框幹幹淨淨,沒留下隻言片語。


    明明從昨天聞星的反應來看,他的表現應該還算不錯,可為何今日還會受到這樣的冷遇?


    沈流雲想不明白。


    懷著一腔無名怒火,沈流雲起身去洗漱,刷牙的動作尤其粗暴,握電動牙刷的架勢像是握了把刀,察覺不到痛意似的捅進捅出。


    他很快就遭到報應,吐出的泡沫裏夾雜了點點血跡,牙齦被他刷出血了。


    好不容易將嘴巴裏難受的血腥味漱幹淨,沈流雲這才抬起頭,與鏡中的自己對視——頭髮淩亂,眼下青黑,下頜還有些許新生的胡茬,一副形容潦草之姿。


    搞藝術不修邊幅的多了去了,華美還曾有戲言稱,學校附近公園裏遇到的流浪漢有極大可能不是homeless,而是美術生。


    沈流雲也不例外,閉門造車時他比這更潦草的樣子都有過,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目前有著不能放任自我的原因:待會兒他還得去接聞星下班。


    沈流雲煩躁地抓了兩下頭髮,開始不情不願地收拾起自己來。


    但緊接著,他就迎來了更糟糕的事。


    就在他手持剃鬚刀,準備把那些礙眼的胡茬刮幹淨時,放在洗手台的手機響了聲,亮起的屏幕彈出一則新消息。


    [:今天不用來接我。]


    「草!」沈流雲沒忍住爆了粗口,將醒來後就一直憋著的那股無名火盡數發泄出來。


    激動之下,他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剃鬚刀,鋒利的刀片不慎刮破皮膚,鮮血頓時飛濺出來。


    「嘶——」


    意識迴籠後,沈流雲終於覺察到痛意,黑著臉去拿紙巾止血。


    不到十五分鍾的時間裏,他居然先後遭遇了兩迴血光之災,足以見得他今日運氣實在不佳。


    草草用紙巾擦了擦血,沈流雲便將紙巾胡亂揉成一團,同帶血的剃鬚刀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走出洗漱間前還猶不解氣地對著垃圾桶踹了兩腳。


    剛給沈流雲發完消息沒多久,聞星等的人就到了。


    穿卡其色工裝外套的男人風風火火地衝到聞星麵前坐下,端起桌上那杯免費檸檬水一飲而盡。


    一杯檸檬水下肚,男人這才緩過勁,連聲抱怨起來:「你都不知道我剛剛遇到的那個司機有多傻缺,我跟他講了別走文暉路,這個點文暉路肯定會堵車,非不聽我的。後麵這兩公裏不到的路,堵了我半小時!剩最後三百米,我實在受不了了,讓他停路邊給我放下了,我自己跑過來還快些。」


    聽人喘著氣說完這麽一長串,聞星好笑地看向他:「路上堵車你晚到點就是了,幹嘛還自己下車跑過來,又不趕時間。」


    哪知對麵的人聽完,一把握住聞星放在桌子上的手,誇張地控訴起來:「怎麽不趕時間?自從你嫁入以後,我們倆之間那可真是見一次少一次,這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感情都要淡了。好不容易你約我見麵,不來早點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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