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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州,梵音山拈花寺。


    在綠樹叢中的寺院,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寺院門前幾棵菩提樹碩大無比,正值菩提子熟透的季節。一個小姑娘眉清目秀,清風拂過,她撩起頭上吹散的幾縷青絲,慵懶的坐在廟門口的大青石上拿著一串淡黃色的珠鏈望向上山的小徑。她身後兩尊佛教護法哼哈二將的石雕,立於山門前,手持法器,虎目圓瞪,威風凜凜,正中寫有“拈花一笑,如是我聞”八個鎏金大字。


    哼哈二將石階上,一個白衣小和尚,透著一股出塵脫俗的氣息,他手裏捏著一枚繡花珠釵,小姑娘自從跟師傅從江州迴來就經常一個人拿著珠鏈發呆,他想小姑娘最喜歡珠鏈,於是從武當山論辯歸來路上悄悄買了這一枚珠釵,店家看到出家人購買,算是半賣半送。雖然隻有三十文錢,但對於視錢財為身外之物的小和尚來說,這可是他攢了足足一年的積蓄,站在小姑娘身後,猶豫不決,這拈花寺深處達州綿延的峻嶺中,走山的貨郎一旬才來一趟,為了買到這枚繡花珠釵,差點被四尺堂執掌法杖的逾單鶴師叔責罰。


    聽完紫衣方丈如來的講經,白衣小和尚看著天色,差點錯過約定的時辰,嘟囔一句“那個老不正經的紫衣”。恰巧被對自己不滿的師兄環淵聽到,於是將白衣小和尚不尊方丈的事情告到監院的四尺堂。


    “空空小和尚目無尊長,請四尺堂師叔示下”,環淵轉動著咕嚕嚕的小眼,跪在地上向逾單鶴師叔稟告。


    “空空,你為什麽這麽說?”,四尺堂師叔祖盤膝坐在法壇上,睜開眼睛,慈祥的望向這位小和尚,空空小和尚雖然隻有十四歲,去年在武當山禪機論辯道法,卻力壓武當天師趙彥翔為拈花寺拔得頭籌。


    “師叔明察,我說的是那山中飛舞的紫衣蝴蝶”,小和尚理直氣壯,坦然於胸的說。


    “哦,那環淵你說的老不正經的紫衣是誰?”,四尺堂師叔祖扭過頭看著這位信誓旦旦的徒弟。


    “我……,弟子糊塗”。


    “其心可誅”,望著遠去二人背影,逾丹鶴自言自語道。


    空空小和尚抬頭望了望遠處的雪山,終於鼓足了勇氣,“對,誅心,不說才是誅心“。


    “小師妹,這是給你買的”。


    “笨空空,你怎麽才來?”,小姑娘拍了小和尚光禿禿的腦袋一下,接過珠釵,有些失望的收起那串淡黃色珠鏈。楊澤大哥說過要來看我的,已經一年零十七天四個時辰了,為什麽還是望不見人影?”


    “傻師妹,江州離這裏隔著萬水千山,哪有那麽容易見到”。


    “你能跟我一起下山去找他嗎?”。


    “好啊,師妹想去哪裏,我就陪你去哪裏”,小和尚拍著胸脯保證說。


    小姑娘一聽,破涕為笑,俊俏的臉上兀自掛著晶瑩的淚珠,閃閃發光。


    “走……”。


    山門中一位雙目失明的老婦人,頗有一番氣質,想來當年也是個少有的美人。她在地上畫著天幹地支,密密麻麻的符號,許久歎了口氣“小月今日不該下山,下山即是江湖”,他身後一個白衣僧人,紫色金絲錦羽緞邊紫色袈裟,斜披在右肩海青上,聽著他歎息,輕聲安慰道“去也好”。


    “又是白跑一趟,這世子不在江州。你說騏驥寺在江州?”。


    “恩,要不見一麵?”。


    “唉,當年都擦肩而過。如今我雙目失明,早已目不識物,相見倒不如不見的好”。


    “那倒未必,雖然上次匆匆而過,騏驥寺對你隻字未提,但看得出他心事忡忡。魏老道雖然出走半生,遁入道門,心裏卻仍放不下你。你要知道有些人你窮其一生也不會喜歡,有些人你一眼就喜歡上”。


    “可是我已經雙目失明”,老婦人布滿白發的霜鬢微微顫抖,緩緩道。


    遠處雪山上,一場雪,紛紛飄灑,瞬間白茫茫一片,白衣僧人眼睛有些濕潤。


    “吱悠吱悠”的車輪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如跳動的音符,躍入慕容漣漪的心頭,蕩起層層漣漪,一圈又一圈撞擊著她的小心髒,怦怦直跳,時而望向窗外,時而忍不住偷眼瞧一瞧這冠麵如玉的書生。慕容漣漪畢竟是個情竇初開少女,她之前從未離開過慕容世家半步,就像一張幹淨的白紙,雖然鼓起勇氣追隨而來,此刻卻早羞赧的手足無措,不停的搓動的芊芊玉手。


    她隻知道自己父母早逝,從小就由慕容老爺子慕容複隆親自栽培長大,從小被慕容複隆寄予厚望。南梁國破,慕容複隆曆經南梁、象拓兩朝,可謂一夜之間從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淪落為底層貶謫的門閥士族,象拓十大士族、達官貴人都樂得再踩上一腳。


    幾十年,嚐盡人情冷暖,酸甜苦辣鹹。


    不過慕容複隆堅信方士說的“龍瞳鳳頸,極貴驗也”,將來慕容漣漪金鳳凰飛入長信宮梧桐樹。慕容世家會家憑女貴,再度興盛。沒想到卻被潞王徹底打破了慕容複隆這場美夢,更讓他沒想到自己最疼愛的慕容漣漪,竟然同她親生母親一樣執拗,不願負起振興慕容家族的重任。


    白衣書生撩起珠簾看了一眼麵前巍峨的望庭山,一路上,她幾次想說穿,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望庭山,與武當山相隔一條寬闊的湧江。


    毗鄰道教祖庭武當山,望庭山氣運自然不差。


    與徽州慕容世家不同的是,幾百年來,望庭山公孫世家以武為尊,卻也不乏入世的機謀應變。正所謂樹大招風,公孫世家這棵茂密的參天大樹能夠在江湖上屹立幾百年而不倒,自然有他過人之處。望庭山上老祖宗公孫嵇不但一身功夫早入太清境界,更極善於籠絡江湖人士,那些途徑荊州落難的武夫多多少少都受過望庭山的小恩小惠,門下客卿更是不下千人。廟堂上江南士族、關隴貴族在長信宮就有數位,與望庭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私下往來。因此,這望庭山不管是七國亂戰時候還是象拓王朝總是如魚得水,風生水起,日益興隆,大有躍居象拓十大門閥士族前三甲的苗頭。


    江湖上,望庭山毗鄰道教祖庭,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這望庭山更是與武當山曆代祖師找出些淵源,雖然望庭山與武當山各立門戶,但天下歸宗,卻也有榮辱與共那麽點意味。想當年牛頭山力壓武當山氣運時,望庭山還暗地裏為武當山充當過馬前卒,讓牛頭山七位宗師命喪蒼北。


    望庭山腳下,一塊石碑青苔斑駁,上麵鐫刻著“武林禁地”四個鎏金大字。三個青年並肩沿著石階緩慢下山,其中一位十六、七歲模樣,模樣俊俏,腰間挎著寶劍,寶劍名伶仃。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顯出孤傲的神色,正是公孫家族嫡長房公孫尚義的女兒公孫嫵媚。


    這位將來有望繼承望庭山衣缽的少女雖然有一副嫵媚的姿色,卻並非簡單的花瓶,他早早在人情世故上就跟自己的父親公孫尚義一樣,極會籠絡人心。他的父親公孫尚義雖然武功不如二弟公孫尚武,卻是文武兼修,籠絡了一大批江湖客卿,門前食客更如過江之鯽,甚至不乏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在這望庭山上人心最勝,甚至與王爺、閣老私底下多有往來。


    公孫嫵媚在武學天分更是早已嶄露頭角,那日正是她在竹公山截殺楊澤,纏住袖中劍駱梓,才讓那位六歲孩童有機可趁。不過這山上她唯一忌憚的對手卻是二叔家堂姐公孫止水,青蛇軟劍的主人。雖然他不是二叔公孫尚武的親生女兒,卻勝得老祖宗公孫嵇的喜歡,早已將望庭山絕學梅花天衍劍傳授給這個野種。


    不過此刻她卻很開心,她左側這位身穿錦袍的少年正是閣老荀卿的長孫荀牧,她在徽州花燈節上遇到他,特意邀請他到望庭山做客,沒成想這位公子果然氣度不凡,在望庭山住了三日,言語中敲打震懾的山上那幾房不服氣的叔叔、伯伯老老實實,將來要是能攀上這樣的夫婿,那自己無疑在望庭山地位更加鞏固。


    “荀公子,就此一別,嫵媚時刻盼望你早點來看我”,站在碼頭船塢前,公孫嫵媚嬌羞的作揖告別。


    “恩,一言為定,公孫姑娘多多保重,後會有期”,荀牧風度翩翩拱手作別,似乎難以割舍。他雖然年輕,卻早在父親荀卿熏陶下,對於人情世俗世故八麵玲瓏,既然望庭山拋出橄欖枝,他沒有不接的道理,贏得公孫家千金的青睞,將來她繼承望庭山衣缽,對於荀家說不定會有大的幫助。


    伯仲亭九層,青衫客巋然不動,望著夕陽西下,黃昏中樹影拖得越來越長,卻離不開樹根,往事湧上他的心頭。


    她無論走多遠,也走不出他的心。


    二十年前,就是在山下“道流宛在”石坊前,負笈遊學的他遇到了上武當山燒香的伍璟兮,兩人情愫暗生。


    他為她動了凡心,原本有機會修成正道的他,不願入山修道,唯恐一入深山別傾城,辜負伍璟兮的深情。


    兩人相忘於江湖,那一段歲月至今他都清晰記得。


    她返迴慕容世家,卻下嫁了望庭山公孫尚武,不是正室,僅僅是二房侍妾。


    侯君集癡癡等著,沒有上武當,也沒有上望庭,就在稷下學宮一讀就是二十年,這伯仲亭也登頂足足半年。這些年他一直在讀書,讀


    儒家正氣;


    道家符籙;


    佛門梵音;


    兵家劍氣;


    最終他讀完學宮千百年以來的十萬典藏,學貫百家,《吐納》、《內觀》要旨諸子百家已達臻化,他成為稷下學宮第一人,登上了伯仲亭最後一層,整整一層跟他的心一樣,空空如也……


    隻有一個字,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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