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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免節外生枝,呂鍾加快了腳步,身後掛著個拖油瓶,不管做什麽都會礙手礙腳,有什麽事先等把任哲安全送到再說。走了半晌,迴頭看時,卻不見了任哲。呂鍾心頭一驚,別人倒黴八輩子就是血黴了,你這都幾世了,命運還是這麽差,當初到底造了多大的孽啊。


    呂鍾趕緊調轉迴頭,順著來路尋找,終於在路底下的溪流邊看見了任哲。原來任哲下午吃了包幹方便麵,又走了大半夜,口渴得要命,想要叫住呂鍾下到溪邊喝點水,但呂鍾行色匆匆壓根沒聽到他的聲音,他隻好獨自下到溪邊去喝水。


    即使六月,夜晚的溪水還是有點冰涼,呂鍾把手電打向任哲的時候,他剛好笨拙的把一捧水放到嘴邊吸進嘴裏。


    沒有記憶中那樣清冽甘甜,反而又苦又澀,還隱隱約約夾雜著一股腥臭味。


    “這水……”,任哲說著向溪流指了指,“不對。”


    呂鍾走下山路來到溪邊,也舀了一捧水用舌頭舔了舔,確實有問題。


    “不要喝了,先趕路吧。”,呂鍾說罷拉起任哲上了路。


    一路無話,到了靈石村已是半夜,當空掛著一輪上弦月。以前的村子裏半夜要是來了生人,家家戶戶的狗會吠個不停,但此時村子竟安靜出奇,仿佛連那畜牲也和一路上那夏日裏的小蟲一樣昏昏睡去。


    站在牛根寶家街門前叩了半天門,牛根寶才在堂屋裏應了一聲:“誰~”,語氣裏似乎帶著些不安。


    任哲剛想開口,卻聽呂鍾大聲答道:“呂鍾。”屋子裏便沒再說話,院裏正堂上那盞5瓦的電燈泡亮了起來。看來牛根寶認識呂鍾。


    隨即那扇沒有上漆的破舊木門大開,牛根寶便出現在了門口。


    “哎呀呀,老哥哥,真是你呀,快進來快進來。”,牛根寶說著看了一眼任哲,一錯身將門前的地方讓了出來,顯然沒有認出他來。


    “看看這是誰?”,呂鍾含著笑沒有動,拿眼神指了指身旁的任哲。


    牛根寶扶了扶他的破眼鏡,半晌方才開口,“任哲?”,他有些難以置信,“你……咋成這樣了?”


    任哲靦腆的一笑沒有說話,說也說不出來。牛根寶倒也不糾纏,將二人迎進了屋裏,又將老婆子叫起來生火做飯,吃的是當地人最拿手的炒搓魚。


    沒什麽菜,拌了些當地產的紅辣椒麵子,一頓飯吃下來,任哲已是滿身大汗,不過這一身汗出得,將這一路驚悸也逼出身外,任哲到這時心裏才慢慢安定了下來。


    “你倆怎麽會走到一起呢?”,牛根寶等到他們吃完,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咳咳,碰巧就走到一起了。”,呂鍾道。


    “那敢情好,幾年前也是小任他們剛走,你就來了,看起來你們還挺有緣的。”,牛根寶笑道。


    任哲瞪了呂鍾一眼,這叫有緣?怎麽看這老家夥都像是有預謀。


    呂鍾也迴了任哲一個白眼。


    “牛老師,這次來好像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水不對了,村子也不對了。”,呂鍾放下碗筷給牛根寶裝了根煙,自己也點起了一支。


    “誰說不是呢”,牛根寶點著煙拿兩支瘦長的指頭夾在手裏狠狠吸了一口,“自打前年山裏發現了銅礦,就哪都不對了。水變苦了,山更貧了,人也變壞了。”


    “哦?”,任哲和呂鍾對望了一眼。這時一旁的牛大嬸插話道:“以前的山泉水多甘甜,可自打有了這銅礦,水就變得又苦又澀,還有股怪味,牲口吃了都打顫呢。沒辦法,村民們隻好去山外麵拉水吃。天熱的時候得來迴兩趟。”


    “水變臭了倒還有辦法,可是人變臭了就著實沒辦法了。”,牛根寶接過話道,“這幾年村子裏去礦上打工的人挺多,外麵來的人也不少,眼盼著村裏人兜裏有了錢,本以為我們這窮山溝從此就能跨越發展了,可誰知日子卻越過越窮。”


    “賭上啦?”,呂鍾一點也不驚奇。


    “嗯,先是礦上賭博成風,後來又傳染到村子裏,最後連社會上的人也摻和了進來,把一個好好的村子搞得烏煙瘴氣。到現在賭博的、傳銷的、詐騙的、拉皮條的、養女人的偷漢子的村子裏都有,就差吸d了。這一年村子裏好些發了家的人又倒灶了,債主天天上門,家家夜夜閉戶,你看連村子裏的狗都見怪不怪不叫喚了。”


    牛根寶說著歎了口氣,見任哲低頭冥思,便岔開了話題,“小任這身體可惜了了,怎麽幾年不見造成這樣了?”


    “食物中毒”,任哲風清雲淡的說。


    “那還有得治嗎?”,牛根寶痛惜的說,“多好的一條小夥……對了,和你一起來的周大偉呢?那孩子調皮,可是心好,我還記得他老攆著樹棟子問放羊和娶媳婦的事呢。”


    樹棟子是村裏的二傻子,身邊發育成熟但腦子不發育的傻子對媳婦有一種特殊的執念,周大偉當年答應樹棟子給他郵一套裸體掛曆,最後不知道郵開了沒。想到周大偉,任哲有些神傷,最後輕輕說了一句:“他死了。”


    死者為大,山裏人聽到人死了,多半不會再多問,牛根寶又歎了會氣,把話題轉移到了呂鍾身上。


    “呂先生是神醫,當年秀英血崩幸好有他在身旁才保住兩條命,為何不讓呂先生給瞧一瞧呢?”


    “啊?”,呂鍾也像是在沉思,聽牛根寶提到他,才一副斂神收思的樣子。任哲也看向呂鍾,他倒不知道呂鍾還能給人治病,但真若牛根寶所說,他在這地方能止得住大出血,怕是有兩下子,要知道大出血這種事即便在醫療條件具備的情況下也不一定能把人救下。


    “治當然是得治,但他的情況有點特殊,能不能治得好得看運氣。”,呂鍾又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在牛根寶眼裏儼然是妙手迴春,但落在任哲眼裏怎麽看都還是像江湖騙子。


    …………


    翌日,牛根寶起了個大早,帶著任哲和呂鍾去找村裏的老羊倌寶大爺。村裏的完小兩年前就沒有學生了,牛根寶很久都沒起過這麽早,但今天必須早起。他要趕在寶大爺把羊趕進山前找到老漢。


    “呂大夫”給小任開出的第一劑藥方便是跟著羊倌寶大爺去放羊。用他的話說是苦其筋骨,把體內的毒素排一排。任哲對呂鍾的話將信將疑,但對於放羊的事卻十分上心。想了一夜,他覺得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他就是個廢人,走到哪都一樣,但也決不能在牛根寶家混吃等死,所以呂鍾的這個安排有他的合理之處,雖然幹不了別的,跟著羊群應該不成問題,好歹能憑自己的勞動混口飯吃,況且寶大爺日漸老邁,早就想找個人來作伴。


    走到山坳的時候還能看到“三星”,寶大爺就已經準備出門了。夏日夜短,老漢又睡不著,便早早把羊趕了出來。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羊也是一個道理,這幾年山裏早不見了狼,夜晚放羊也很安全,所以在日頭大的歲月裏,放羊人喜歡夜裏把羊放出去。


    老羊倌長著一張黝黑的臉而又溝壑深重的臉,卻長了一雙鷹隼般的眼。在蒙蒙亮的天色裏,他也能準確分辨出來人是誰。


    讓任哲咋舌的是,老漢能一眼認出連牛根寶都認不出的他。他不隻認出了任哲,也認得呂鍾。


    山裏人脾氣直,牛根寶不客套,跟寶大爺三兩句就說明了任哲和呂鍾的來意。


    “好的很麽。我老漢最稀罕和後生一搭裏拉謊了。”山裏人煙稀少,牧羊人一輩子獨自一人遊走在大山,心思單純且對人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光拉謊可不行,你還得管著他們吃喝。”,牛根寶說道。


    “就是不知道工錢生產隊裏咋算。”,寶大爺說著看了眼牛寶根。


    “不要工錢,能給口吃的就行。”,呂鍾說的賤兮兮,跟來逃荒似的。


    “那沒問題,現在政策好,吃飯管飽。”,老羊倌滿臉褶子擠在一起,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


    說話間便跟隨寶大爺趕著羊進了山,走了好一段,天色才漸漸放亮,南北走向的山在穀裏看不到初升的太陽,所以要比穀外暗一些。一大群羊走走停停,邊吃邊走,所以速度並不快。寶大爺從褡褳裏摸出一個饃饃分給任哲和呂鍾,人也邊走邊吃,半個饃饃算是打發了一頓早飯。等到太陽從山隙間露頭的時候,羊群已經蹭上了山坡,人也跟到了山坡。


    看著西麵山上那片巨大的陰影越縮越小,到最後太陽的光輝灑在身上,任哲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酣暢,禁不住想麵對著空靈的大山大喊幾聲,這種感覺在他家鄉的低山丘陵上是斷然沒有的。


    他舉目遠眺,醞釀著情緒,但還未及張口,那一聲呐喊又被生生的憋了迴去。


    遠處,視線的盡頭,滿目瘡痍。


    一片巨大的裸露山壁猶如大山的瘡疤分外難看,而在幾年前,任哲記得,那裏還是一片茂密的鬆濤。當年幾乎是在同樣的位置,任哲和周大偉躺在山坡上,看著那一片整整齊齊成行成距的鬆樹,還以為是有人拉著皮尺栽上去的,但牛文學說那是一片原始森林,不免心裏感歎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此刻,那片鬆林早已覓不到往昔的痕跡,隻有青灰色的岩石刀劈斧琢一般盤踞在那裏。


    任哲伸手指了指那裏,呂鍾會意,戳了一把寶大爺,“光頭強啥時候闖你這來了?”


    寶大爺一臉懵逼,哪知道光頭強是誰。


    呂鍾原以為說了句俏皮話,到頭來自討無趣,隻好換個頻道:“那麽大片樹林咋整沒了呢?”


    “哦,你說那”,寶大爺也遠遠望著那片山,“前年就塌了,一整片山連著林子滑下來,掉進河裏,把河都堰塞了,後來不知怎麽河又開了,把樹和石頭都衝到下麵去了。”


    寶大爺一臉平靜,這個年紀的人似乎說起什麽都已波瀾不驚。


    “不能啊!”,呂鍾說,“山上又不下暴雨,也沒聽到你這有什麽大地震,那麽大片山怎麽會滑下來呢?”


    “雖說不是地震,卻也差不多,山裏天天放炮,早把山震散架了,加上上邊又攔河修了座水電站,山的負擔太重了。”寶大爺伸手從褡褳裏取出一片手指大小、裁切整齊的廢報紙,又拿出一個磨掉漆的八寶粥罐子,扣開蓋子從裏麵捏出一小撮旱煙絲,撚了幾下平鋪在紙上,熟稔的卷了個煙卷,伸出舌頭在煙卷邊上舔了一下,一支莫合煙做成了。


    “來一根?”,寶大爺將煙遞給了任哲,他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人的心境,此一時彼一時,任哲一直討厭煙味,更別說這種燃燒起來還像有股腳臭味在裏麵的廉價莫合煙了,但此時,他卻鬼使神差的想抽一根,於是並沒有拒絕。


    用防風打火機把煙點燃,半張著嘴夾著風吸進了小半口,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順著氣管撲進了肺裏,那是一種燒心的感覺,和高度酒一樣濃烈。


    任哲被嗆得麵紅耳赤,彎腰咳嗽了幾聲,直起身子迴味的時候卻又覺得舒坦,那是一種摧殘過後的歡愉,他又吸一口……


    呂鍾也卷起了一根,又和老羊倌吞雲吐霧的聊起了天。


    “這羊羔子最遠能走多遠?”


    “那說不定,草肥的時候就在附近打著轉吃,到了冬天草幹了沒味道,羊就會往深山裏跑,從雪底下拱出沒來得及幹掉的青草。”


    “你進過深山嗎?”


    “年輕的時候跟人到藏龍溝淘過幾年金子,哦,就是現在開礦的那個地方,後來歲數大了就老老實實給生產隊裏放羊,說起來有十多年沒進去過了。”


    “金子?銅礦那還有金子?”,呂鍾一聽金子兩眼放光。


    沒文化真可怕。


    任哲心裏又將他暗暗鄙視了一番,惹得呂鍾迴頭瞅了他一眼。


    “我們那時候就在河裏淘,金子也不多,混個餓不死的意思,銅礦是怎麽個事我就不知道了。”,老人一五一十的說。


    “那你進山有沒有遇見過什麽野獸或者稀奇古怪的事呢?講給爺們長長見識。”


    “那可多了去。”,老羊倌一提起當年的經曆,整個人都開始容光煥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這山裏規矩你知道不知道?”


    “聽說挺多,你指哪一個。”


    “就拿進山前嘴裏要銜個幹糞蛋子這事來說。現在人不興這一套了,可要是放以前,你進山的時候不銜個糞蛋子,根本不讓你進山。”


    任哲想起來了,他和周大偉那時要進山玩的時候也有人說過這規矩,周大偉淘氣,別人隻說要銜個幹糞蛋,並沒說是什麽糞,山口子上遍地羊糞蛋蛋他不要,非要給任哲整個驢糞蛋子。找了一圈終於在路上瞧見一堆驢糞,他拿了一顆最大的非要喂給任哲,任哲說你讓我吃算什麽本事,有本事自己先來一顆我就服你。周大偉作勢要塞進嘴裏,嘴巴張了老大,但糞蛋蛋隻伸到牙齒之間便不再進去。誰料任哲出其不意在他下巴上一托——周大偉其實也沒在意,幹驢糞蛋子嘛,咬一下又能怎麽著。可誰知那驢糞蛋子是外焦裏嫩,那驢可能還有點拉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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