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不愛點香之人突然在室內燃了香,必是有古怪。


    身上帶著不少紅梅淫/靡痕跡的何當離翻身下床,麵色冷淡得仿佛剛才抵死纏綿之人不是她一樣,對她而言,性不過就像是喝茶吃水一樣簡單的事。撿起地上灑落的淩亂衣袍,清涼孤寒如月的臉隱有幾分不忍之意,不過也隻是轉瞬便即逝,整衣而穿。


    推門而出,外頭的夜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似乎無窮無盡永不落幕一般。


    高掛於客棧門前的朱紅燈火早已被打濕飄曳得下一瞬及逝那抹微弱光芒,瓢潑大雨似要洗涮白日內掩藏而下的罪惡血腥,淡去刺鼻之紅。


    一場酣暢淋漓情/事後的男人此刻露出如稚子一樣單純無辜,惹人憐愛的模樣,隻消是個女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心軟幾分。可,唯獨偏偏有人是個意外。


    何當離承認自己是個小心眼的人,心眼有時候小到睚眥必報的地步。無論小結巴現在如何的討好懇求改過自新,可並不代表有時候發生的過去就像是水過無痕,了無痕跡,就像是皮膚上的傷口即使好了,也會留下疤痕的,那是如何都抹不開的印記。


    破鏡重圓都還會留下縫,何況是人心。


    那一巴掌不知是將他們僅有的一丁點兒羈絆與情分打得煙消雲散,更多的打碎了她那自欺欺人的妄想。她還在奢求什麽,還在天真的以為會在一次有人將她從滿是淤泥的沼澤深淵之處拉出來不曾。


    哪怕是她想同人繼續作假,虛情假意下去都無了心情,她不想騙別人也不想騙自己。她錯了,錯在當初不應該招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更不應該心軟的一步錯步步錯。才會造成如今的場麵,罷了,就讓彼此當成是一場夢,夢醒了,事情也會隨風煙消雲散而去。


    河畔薄霧起,黛青山間雪霧褐,下了一整雨晚秋之雨的青石巷口,早已爬滿了浸泡發/脹發綠的青苔,還有殘落一地金黃桂香。


    一身青衫,竹簪,手持碧玉傘的青年至橋上而過,肩上衣袍洇濕幾許碎花。


    忽的聽到不遠處畫舫裏頭低低的傳來悠遠詞調雨聲,唱的是那;“藥花化泥落黃泉,忘川河岸生彼岸。緣情續在三生石,奈河橋頭憶三生。曼珠夢寐斷三生,沙華異香引鬼魅。忘憂酒斷三生夢,酒醒忘憂不在憶。”


    她雖不懂其意,尚能聽出唱曲之人的詞中意。


    迷蒙景致裏,不遠處的花船上傳出悠揚的曲調,男子在這頭的船簷下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突然。而後直到看見破曉晨曦而來的一抹纖綠身影,方才轉身入內。


    朦朧江南煙雨霧中的公子撐傘前來,似這晚秋中僅有的一抹翠色抓人眼球。


    “公子,您來了,我們主人已經在裏頭等候多時了。”討好諂媚聲從畫舫中傳來,似要穿過河畔縹緲白霧,傳達耳畔。


    “嗯。”冷淡清潤似山澗潺潺水流。


    已是秋末,男子卻著一身淡青夏衫,黑發規矩束起,戴著翠綠白玉冠青玉簪,冠後兩條青絲帶隨意垂落,偶爾貼在她修長的背脊偶爾隨風飄逸。並未在過多言語,隨著上了船。


    原先停著的船,此刻放在繼續慢悠悠的漂流而下,就連畫舫中的歌唱詞調都斷斷續續的,不甚分明。


    另一邊,蘇言醒來的時候,習慣性的伸手去觸摸枕邊人,卻落了一場空,慌張無措的睜開眼一看。


    偌大的客棧房間裏除了他外,豈還有她人,就連枕邊都早已失了溫度,許是人早已走了。


    門外的實木雕花門恰好在此時推開,從外走進一個麵色白淨,身形魁梧有力的青年,手上托盤正整齊的擺放著一套幹淨衣物。


    “我們將軍說了,大人身為京官,無召外出亦是觸犯了條律。若不是我們將軍心善說是外出辦案遂像翰林院借走了大人,說不定大人此刻恐是早已烏紗帽難保了,還請大人速速換上衣物,趕迴金陵城才好。”阿右說完交代的話後,在未多言什麽,轉身而外出離去。


    “你們將軍是什麽離開的?她可有說了會什麽時候迴來不?”嗓音幹啞苦澀,就像是喉嚨裏活生生被什麽硬物給堵住了一樣來得難受。


    “將軍並未多言。”冷淡的語氣一如那人離開時來得無情無義。


    “是嗎?那可否麻煩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裏?還在不在清河城內?”蘇言本就從她再一次欺騙了他的謊言中還未迴過神來,可是誰知等待他來的還不止如此。


    突然福如心至的想到了昨晚上阿離不尋常的表情與語氣,還有意圖要同他劃清界限,涇渭分明的話。可是他隻是不願承認,還想在自欺欺人的意圖騙過他自己,喉嚨中上湧的除了滔天憤怒外便隻剩下滿是苦澀。


    為什麽不在騙他了?隻要她願意騙他,他都會一直相信她,哪怕是那一個一戳就破的氣球謊言,難道能不能在多騙騙他一段時間,即使隻是多那麽幾天,他都甘之如飴。可是誰曾能想到她心狠如斯,就連那麽微小的一點兒逢場作戲,自欺欺人都不願在給他,非得要那麽無情的拆穿才好。


    連堪堪等天亮都來不及就走了,難道他就那麽不堪,那麽的不值得他上心,或隻是單純的虛情假意都不願在維持半分了嘛?


    “將軍並沒有告之小的。”原先走到樓梯轉角處的阿右被人推出門喚聲,不禁停下了腳步,轉身迴望。半抿了抿唇,而後道;“還請大人換好衣服後盡快迴京,客棧門前已經安排了馬車護送大人迴去,那名馬夫是識得大人的。”


    而後人再次消失在了轉角處,連半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就像是那人一樣,隻要他一不注意,就會徹底消失在自己眼前,遍尋不到。


    此刻的他恨不能折斷她的驕傲,讓她乖乖做他的禁裔。藏起來,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就連那位至高無雙的帝王都尋不到半分。


    若是她想離開他,他就將她的腿打斷,上手鏈腳銬,鐵鏈最好穿過她的琵琶骨,再關到鐵籠子裏,教她這輩子都飛不出我的手掌心。哪怕她在狠他,懼他,怨他,他都甘之如飴。


    等何當離重新迴到金陵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也正好迎來了金陵城中的一場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的落雪。


    皎潔隨處滿,流亂逐風迴。璧台如始構,瓊樹似新栽。


    “外頭都已經落雪了,阿離怎的都不多穿一件,您自己不心疼自己身子我可心疼得緊。”沉香見隻著了件秋日之衫的人就那麽站在簷下賞雪,忍不住擔憂出聲。從屋內拿出一件雪白狐裘披風給她圍上。


    將她略比自己溫度還要底下不少的冰冷手指緊窩在手心中。


    一冷一熱,正好相得益彰。


    “我不偎寒。”輕悠悠的一句歎息拉迴了她足漸飄遠的思緒,何當離知他是好意,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伸出手,接住了一朵在半空中,顫顫隨風而揚,晶瑩剔透的純白雪花。


    她記得從她記事的幼時開始,她是極度討厭冬天,更討厭那鋪天蓋地,銀裝素裹的白。因為每到那時等待她而來的永遠都是饑腸轆轆與手腳凍瘡橫生,還有便尋不到吃食的白。


    可是後麵卻不知為何又喜歡上了雪,喜那梅上積雪,簷下加了蜜的冰淩,隻覺得雪有過一段時間是甜的。可也隻是短短的一段時間,而後剩下的卻又皆是刺骨的寒意,令人見之生厭。


    想來,那個雪夜中是因著有公子的相陪相伴。也是因著公子的離去而便得冰冷刺骨,無法忍受的。


    久而久之,連她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喜歡這雪的,還是厭惡到了極點。隻是有時候當看到這雪時,總會忍不住有幾分晃神,想在這皚皚白雪地中尋一人身影。


    “阿離陪我走走可好,院裏的梅花開了,想來阿離還未曾見過。”沉香略顯幹燥的手緊緊牽著一隻略顯冰冷的手,踏進以有不少積雪的庭院中,揮退了不放心欲在跟上的奴仆下人。


    “好。”


    雪中漫步賞梅,雪中共白頭本是雅事一樁,卻在某些人的發呆中溜走。


    “借花獻佛,阿離可喜歡這枝梅。”沉香用空著的手折了一隻臘梅遞過去,臉上的笑在是正經誠懇不過。


    男人的手很好看,更應該說是漂亮才對,掌心瘦削細薄,手指柔軟而細長,那是再厲害的能工巧匠都雕不出的一雙美手。何當離在對比了下自己滿是布滿傷疤厚繭的手,即使手指修長又如何,骨節粗大,粗糙得不堪入目。


    “隻要是你送的,我定然是喜歡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人之常識。


    何況她有時並不介意對心儀她的男子多說幾句討人心窩子的話,隻因不過就是上下倆張嘴皮子一張一合的事。


    “阿離可是喜歡落雪之花。”


    “並未。”何當離搖了搖頭,因為有時候連她都說不出那種複雜的情感因何而來。


    “我也不喜歡,可隻要是阿離陪我,我就極為歡喜。冬日的一場雪新落,最是適合綠蟻新釀酒,江泥小紅爐時。”沉香牽著人手,往他早已布置妥當的小亭中而去。


    等人來到地後,才發現她的府邸中有不少地方她都是來去匆匆,既無留意半分。此處依勢而建,天然之中巧做雕飾,小溪蜿蜒,紅梅映帶,庭院走來皆以石階鋪就,雅致非常。


    二人當即盤腿而坐,紅泥小爐,白煙嫋嫋,再配以極為動聽的高山流水,宛如人間仙境。


    “這酒是梅花酒,最是適合如今應景喝才好。”沉香眉眼含笑拉著人緩緩坐下,親手給之倒酒遞過去。著了薄妝的臉更顯嫵媚多情,何況還是在白霧酒香朦朧氤氳之景上。


    黃梨木小幾上除了擺放火爐溫酒小碳爐外,白瓷美人腰瓶身上斜插著幾枝新從枝梢上采折而下的朱紅梅花枝,正幽幽漂浮著淡雅清香。


    “阿離嚐嚐。”玉手配玉杯,倒是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手美還是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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