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吳媽媽從樓上被推下來的時候,運氣好,隻摔斷了腿。


    這次從樓上再被推下來,高血壓加高血糖,直接摔昏迷了,吳知枝驚慌失措趕到店麵的時候,遍地狼藉。


    很明顯,吳明勇在店內鬧過事了,桌子椅子全推倒了,吳知枝跑進去,看見常叔手上扣著手銬。


    她意識到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瞬間紅了眼眶,去找尋店內的吳明勇。


    可是,她沒有找到他,也沒有找到媽媽。


    吳知枝跑去問在做筆錄的警察,警察看她身上穿著校服,有些於心不忍,嘆了口氣,「你媽媽現在昏迷了,被送去了醫院,你爸爸被帶去警察局了。」


    「那常叔呢?這是我們家的工人,他一向很老實的,他做了什麽?為什麽要抓他?」


    「他刺了你爸爸一刀,所以被逮捕了。」


    吳知枝整個人直接懵了,看向常叔,他倒是看得很開,沖她笑笑,好像在說,沒事。


    新城區的醫院,吳知枝已經去了很多次,每次不是帶媽媽就是帶外婆來看病,老實說,她已經膩了來醫院的日子。


    吳大姨在醫院門口等她,瑟瑟冷風中,吳大姨說:「你媽媽已經動完手術了,但現在還沒醒過來。」


    吳知枝聽到手術結束了,鬆了一口氣,「那沒什麽事情了吧?」


    「醫生說,還要觀察,要是24小時內沒醒過來,可能會有危險……」


    *


    兩天後,吳媽媽依然沒有醒過來,醫生宣布,她成了植物人。


    吳知枝說不清那天是什麽感受,她呆坐在椅子上,六神無主。


    吳大姨幫她處理事情,吳安安跟吳外婆則去寄住在吳小姨家裏,至於店麵,已經暫時關閉了。


    吳知枝坐在吳媽媽的病床前麵,那感覺,特別像做夢,一個模糊深沉的夢境,夢裏很多娘家親戚來看望吳媽媽,然後嘆息一聲,對吳知枝說:「可憐的孩子。」


    吳丹宣問她,「要叫吳桐迴來嗎?」


    吳知枝發了一會呆,「不用了,他們現在在國外比賽,估計通知了迴不來。」


    吳丹宣嘆了一口氣,「你也別太難過了,三姨媽隻是睡著了,說不定哪一天就醒過來了。」


    「嗯。」她麻木地應了一聲,沒什麽反應。


    吳媽媽成了植物人,住在重症監護室,每天的醫藥費如同流水嘩啦啦就出去,一天三五萬,住了一個星期,直接三十幾萬就砸下去了,店裏之前賺的錢,遠遠不夠投在這裏的,連親戚們都說,這種最遭罪了,又不知道她會不會醒過來,不醒過來吧,隻能一直花錢住在醫院吊著命,要帶迴家吧,又怕護理不好直接整個人沒了。


    店裏的生意,已經停業一周了,媽媽變成這樣,她已經無心理會別的了。


    學校也已經不去了。


    現在才發現,所有的努力其實就是海市蜃樓,不過是讓你看著美麗,但隻要往前走,永遠觸摸不到,隨便一件事,就能讓他們家重新迴到深淵裏。


    吳知枝看著病床上的吳媽媽,臉色蒼白憔悴。


    幾天後,陸焉識和吳桐參加完聯盟賽,獲獎讓他們個個心情振奮。


    吳桐剛從紐約迴來,電話就響了。


    吳知枝在電話裏對他說:「吳桐,媽媽的情況不太樂觀,你迴來一趟吧。」


    吳桐愣了一下,「媽媽怎麽了?」


    一個月前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已經快不行了。」吳知枝吐出一口濁氣,掛斷了電話。


    醫院裏,圍著都是娘家的親戚,連外婆都被接來了,坐在輪椅上,傷心地看著心率已經變成一條直線的吳麗琴。


    吳桐跟陸焉識從外頭衝進去,親戚給他們讓了一條道。


    「媽!」


    「吳媽!」


    兩人同時撲過去,吳麗琴躺在床上,已經料理好了妝容,身上是一套新衣,是剛才吳知枝親手為她穿上去的。


    吳媽媽坐在邊上,不哭也不說話,整個人,就像靈魂出竅了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吳大姨把最近的事情告訴給兩個男孩聽。


    吳桐蒼白著臉。


    陸焉識則是起來,走到吳知枝跟前,看見她要死不活的樣子,默不作聲彎下腰,抱住了她。


    吳外婆拉著吳麗琴的手,這迴她記起自己的女兒了,喃喃喊著她的名字,訴說著以前的事情。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幾個姨媽聽著吳外婆說,都哭了出來……


    之後就是辦理後事,吳媽過世了,陸焉識跟吳桐都請了長假,在家裏幫忙料理事情。


    吳媽媽這人活了一輩子,沒什麽積蓄,沒什麽遺物,所以沒什麽好交代的,吳大姨作為幾個姨的表率,替吳媽媽料理大半事情,諸如葬禮怎麽辦,買多少花圈,要請什麽人,還有買什麽陪葬品。


    吳知枝一臉麻木,心神具累,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最後是陸焉識去購買的。


    吳媽過世了,整個吳家像是蒙著一場暗不見天日的陰霾,吳安安時不時就會哭。


    吳知枝蹲下身子,抹掉她眼角的淚水,說:「不準哭。」


    出殯那天,吳桐是男孩子,所以由他抬吳媽媽的遺像,他們全家穿著白色的喪服,對前來給吳媽媽弔唁的親戚們鞠躬。


    吳知枝成天都不說話,但行動還是在線的,她就像吊著最後一口氣,每天麻木不仁地把該幹的事情全幹了。


    吳大姨叫她去做什麽,她就去,像個傀儡娃娃。


    陸焉識陪著她,怕她想不開,到哪都牽著她的手,夜裏也睡在一塊,一刻不敢離開她的身邊。


    但吳知枝冷靜得可怕,她甚至沒有哭,安安靜靜送完了吳媽媽,捧迴她的骨灰和遺像,擺在家裏一張桌子上。


    吳媽媽過世後,也是審判吳明勇的日子。


    他犯過失致人死亡罪,由於他以前經常家暴吳媽媽,情節屬於嚴重的,所以最後被判無期徒刑。


    常叔是正當防衛,當時是因為吳明勇要推吳媽媽下樓,他才刺吳明勇一刀的,但還是晚了,他刺下去的時候,吳媽媽剛好從樓梯滾下去,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常叔並不需要負刑事責任,當庭釋放。


    吳知枝等人接常叔迴去那天,秦秀雲也來了法院,她聽到自己兒子被判無期徒刑,整個人瘋了一樣,跑過來,就對著吳知枝撒潑。


    「吳知枝!你到底要幹什麽?你媽媽都已經過世了,你還要害死你爸爸嗎?」


    聽到這句話,吳知枝停下了腳步。


    一群人也跟這停下來。


    吳知枝轉眸看著秦秀雲,瞳孔冰冷,「這句話應該我來說,要不是你兒子,我媽媽怎麽會死?你如果不會教育,當初就不應該把他生下來,害人害己,害了我媽媽,也害了子女。」


    「你媽媽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不能放你爸爸一馬嗎?他好歹是你爸爸,是帶你來這個世間的人,沒有他,哪來的你?」


    吳知枝冷笑,「你真以為我願意出生?我要是有得選,我寧願我出生那天就是死掉,一直以來,我都在問我自己,為什麽別人的爸爸都那麽好,就我這麽可憐,有個這麽混蛋的父親?每天不是賭錢就是打老婆,要不找小姐,還搞大人家的肚子,嗬……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因為他有你這麽一個母親,從他出生開始,就一直教導他做個人渣混蛋,才導致了今天!」


    「你說我幹什麽?是你媽媽自己不會做人,明勇去跟她要錢,她就給他一點好了,何必把人逼上絕路?」


    「哈哈,要錢就給他好了?你知道他要多少錢錢嗎?二十萬,明明已經窮得叮噹響,還敢去賭博輸個二十萬,離了婚還有臉來要錢,秦秀雲,我今天就把話放這裏了,以後你要是敢再來我們家找事,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秦秀雲愣了一下,吳知枝已經推開她,「我說到做到,大不了我給你賠命,以後你們家的人要是敢再來我們家,我見一個捅死一個,反正活著也是危害人間。」


    說完,一群人上了車,駛離法院。


    車裏。


    陸焉識摟過她,將她安置在懷裏,他知道她需要發泄,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很平靜,平靜得讓陸焉識害怕。


    迴去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吳知枝呆在陸焉識的懷裏,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整個人毫無生氣。


    到了家裏,她又像按上了電池的機器人,去屋裏拿了個火盆出來,點燃,讓常叔跳過。


    隨後又拿來艾葉,給他拍拍身子,又做了豐盛的晚餐招待常叔。


    直到所有事情都做完,心裏繃著的最後一根弦也斷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樓,把自己鎖在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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