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迴老皇帝倒是沒在榻上歪著,甚至擺出了和兒子談心的架勢,讓人準備了熱茶點心,打發走所有伺候的宮人,叫秋東在他對麵落座。


    秋東大喇喇的坐了,嘴上也沒閑著:


    「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咱爺倆十六年來第一迴如此親近,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別是什麽鴻門宴吧?」


    皇帝麵上看不出惱怒,指著桌上的對角棋揚眉:


    「來一局?朕記得你小時候最愛玩兒這個。」


    秋東完全不給他爹麵子,捏著一個棋子隨手把玩,直言道:


    「哦,那您記錯了,我小時候最煩擺弄這些玩意兒,一坐就是大半日,腰酸脖子痛的。


    隻不過阿兄覺得我性子跳脫,在課堂上捉弄老師的行為不對,應該磨一磨性子,才壓著我擺弄這些玩意兒。」


    老皇帝斜眼打量小兒子,可算是明白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了,意興闌珊扔掉手中棋子,麵上沒了刻意裝出的慈和,語氣平平道:


    「你對朕有意見!」


    秋東也學著他的樣子,將棋子扔迴棋盤上,發出噠一聲,很認真的問了迴去:


    「這點您是第一天才知道嗎?」


    老皇帝不語,他知道小兒子對他的態度向來不冷不熱,兩人僅有的相處也都是不愉快的迴憶,但他自負的認為,小孩子不管有多行事不羈,但內心總歸是渴望父母疼愛的。


    然而到了今日,他才驚訝的發現,他小兒子好似一點兒都不需要父愛。


    這就有點不好辦了。


    不過沒關係,不管小兒子需不需要他這個父親的關心,隻要他一日是他的父親,他就得對著他低頭。


    此路不通,無非是換條路走罷了。


    老皇帝起身,從書案上將一早準備好的聖旨遞給秋東,背著手站在窗口向外眺望,語氣低沉又嚴肅:


    「江南那邊有一筆稅收要運迴京,數額巨大,朝廷理應派欽差前去押運。你翻過年就十七了,是時候開始學著辦差,勿要整日將心思放在吃喝玩樂上。


    這欽差,就由你去吧,別叫朕失望。」


    不知內情的聽了這話,還真要被他一副拳拳愛子之心給感動壞了。


    秋東將視線從聖旨上收迴,望向老皇帝,對方脊背微彎,頭髮花白,肥胖的身軀下,是一個不願意輸給時間,不想自然老去,無望的試圖逆天改命的靈魂。


    不知道他那些「豐功偉績」之人,隻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垂垂老矣的老人。


    不過誰要真被他這幅表象給騙了,才是真的要屍骨無存。


    秋東隨手將聖旨擱在桌上,嗤笑一聲:


    「數額巨大?到底是多大?江南有巨額稅收要押運至京城,全京城除了您還有誰知道?您可別說就您一人知道。」


    皇帝轉身,打量這個幾乎能與他平視的小兒子,眼神冷漠,語含警告:


    「不該聰明的時候瞎聰明,糊塗一點不好嗎?想要個具體數額?那朕不妨告訴你,至少八百萬兩白銀,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胃口可不小,正好是他那馬球場這兩年下來的進帳。且是純進帳,根本不算馬球場高額的成本支出。


    單是秋東不斷在各地建馬球場,養馬球隊,買馬,和當地官府富戶打交道,就是一筆無法忽略的開支。何況還有滿朝皆知的,馬球場每月都有一筆不菲的銀錢送進東宮,交由太子支配。


    所以馬球場明帳上真沒什麽錢。


    但皇帝可不管那些。


    所以秋東也不會告訴對方,馬球隊暗中剿匪所得,其實才是大頭。用那筆錢,費久沉在各地收購糧草,乃至嚐試做生意已經有了盈餘。


    秋東問:「若是沒有呢?」


    皇帝眼神意味深長:


    「你是個聰明孩子,一定會有的!」


    哦,就是殺雞取卵,即便把馬球場轉手出去呢,反正皇帝要的八百萬兩是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至於秋東的死活,皇帝是不管的。


    作為一個叛逆兒子,秋東轉身就走:


    「這聖旨我不會接,沒那點石成金的本事!您另請高明吧,或許下迴做夢的時候能實現夢想呢!」


    「你不接也沒用,朕已經叫人去江南道給馮如海傳旨了,聖旨出了京城,滿朝皆知。」


    也就是說,即便秋東躲在豐都城,手裏沒錢的馮如海照樣會把「八百萬兩」讓人押送到他手裏。


    想方設法,不惜代價。


    然後秋東要怎麽交給老皇帝貨真價實的八百萬兩白銀,就不關馮如海的事了。


    甚至都不用懷疑馮如海能不能辦到,在皇帝顛倒黑白的幫助下,一切皆有可能。


    秋東冰冷的盯著皇帝的雙眼,拳頭緊握。


    哐啷一拳,直接砸在旁邊桌上,杯盞應聲而碎,桌麵瞬間出現深深的裂痕,驚的躲在暗處的暗衛們亂了唿吸。


    雖然暗衛們並未在秋東麵前現身,但心裏無一不震驚的想:


    「整個天下,唯一敢在陛下麵前動粗的,唯二殿下一人也!」


    秋東不僅動粗,他還給老皇帝留下一句:


    「連兒子手裏這點錢都不放過,你還要不要臉了?你修的那仙,問的那道,若是曉得你做的這些事,不會覺得噁心嗎?」


    言罷,握著聖旨,大跨步出了殿門。


    留下憤怒至極的老皇帝,砸了殿內所有瓷器,唿哧唿哧跟個破風箱似的在一地狼藉中,雙眼泛紅,扶著門框喘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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