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腳踏上江南的土地,容棠心裏油然生出一股豪情,他,時隔不到半年,終於又迴來了。


    清點物品,除了馬車廂過不來,糧食用物一件不少,李德全擦了擦嚇出來的冷汗,還不敢相信就這樣輕鬆過來了。


    “我的娘唉,二十年了,我李德全終於又迴來了。”


    他嗷嗷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容棠問了幾句,才知道李德全原籍就是江南的,幼年被賣了當小太監,後來混出了點小地位,也想過尋根,隻因劃江分治,以為再也沒機會。


    容棠拍他的肩膀,“李公公,寫戰報啊!今日今時,在李公公你的英明領導下,咱們容家新軍渡江成功,未損一兵一卒。”


    李德全眼睛發直,忘了哭,戰報還可以這樣寫?


    “這……能行嗎?”


    咋那麽不好意思呢!


    “咱們有說假話嗎?”


    “那倒沒有。”


    李德全想來想去,這是事實。於是在別人造飯休息的時刻,他認真的寫戰報,某年某月某日,容家新軍全體渡江,無人傷亡。自然,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他也沒那麽不要臉,著重寫了溫如玉在渡江過程中起到最大作用,新軍上下團結一致,勢如破竹。


    他心裏門清,自己幾斤幾兩,陛下和何大伴心知肚明,要說出於自己的英明領導,也沒人信,就是容小伯爺那高帽子戴的,著實讓他熨帖。


    午時飯畢,整軍出發,此時沒了輜重拖累,每個馬背上帶小半袋米,跑起來輕快順暢,天黑時分到了入江河口。


    由子過來傳信,“小伯爺,這還真是奇怪,以前這條河是沒什麽水的,頂多是偶爾下雨存一點淺水,現在河水半滿,過不去了。他們幾個沿河去找通道。”


    容棠當然知道原因,這條河還是他打通的。


    過江之後,已經是不缺水了,管夥的燒了幾大鍋水,讓軍士們灌滿水囊,之後又是紮營休息。


    臨睡之前,老溫來問容棠,“你上次北上,走的就是這條路?”


    容棠:“是啊!”


    “那你怎麽過的河?”


    容棠摸了摸下巴,“嗯……我們過河的時候還沒有水,剛走過來沒一會,有水了。”


    老溫不信,“你別誆我!我來過這裏,與密州水庫接壤的地方被矮山擋住了,當地官府沒有能力開鑿,也沒有能力另外打開通道,這條河道就成了廢河。”


    容棠不吱聲。


    老溫有點失望,“老夫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可信?”


    “也沒有。”


    容家溫聲道:“從我剛與前輩接觸,就知道前輩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俠客,悲憫蒼生,小棠我與鄭公子打交道期間,也多得前輩周旋。但前輩也有致命的弱點,太過遵守承諾。小棠一直想不明白您這樣天下武林公認的頂尖高手,為什麽投身到鄭公子手下當一個老仆,想來想去,若非有把柄,就是承了鄭公子的人情。”


    老溫黯然,“你猜的不錯,他是於我有恩,我答應他終身相報。”


    “這就是了。雖然私心裏我也知道鄭公子不是特別壞的人,但他姓鄭,維護的永遠是家族利益。我不能保證他知道某些事後能淡然處之,一旦他有心,你,我,都將成為他手上的棋子。”


    老溫不說話了,他當然比容棠更了解鄭長治,他雖不在朝堂,朝堂上卻有不少他的追隨者,有很多事情一旦脫出他的把控,他就會立即扭轉局麵。


    容家能成為他的友人自然好,如是敵人,刀兵相向也是遲早的事。


    他也忽然理解了這個小孩子的顧慮,做為一個同樣悲憫蒼生的人,他正做一些努力,讓窮苦百姓過得好一些。但窮人的利益必然與世家大族是對立麵,容棠和鄭長治永遠不是同路人。


    “不想做棋子,你就得做執棋人。”


    老溫聲音有點幹澀,他跟了鄭長治許多年,誠實講鄭長江對他也不錯,但他從未感覺一種歸屬感,當鄭長治的嘴裏說出放他自由的可能性,他知道自己有多大欣喜。


    但在這個孩子麵前,他忽然生出了強烈的渴望,我能不能和他站在一起呢?


    平等的,並肩站立,不是主仆關係!


    容棠的話打破他的幻想,“溫前輩,許多事不必非得一清二楚,有時候難得糊塗,未必不是對自己,對他人的保護。”


    老溫已經明白了,這條河突然打通當然與容棠有關,但這關他什麽事呢?密州水庫有了泄洪口,一方百姓永遠沒有了水患,這與他沒什麽關係也沒有壞處,一切,他都不知情就可以了。


    雙手抱拳,這是溫如玉三十歲之後,第一次對別人行禮。


    容棠不敢托大,拱手彎腰。


    老溫走後,容戰進來詢問,“溫前輩懷疑什麽了嗎?”


    “這不重要,他是個真正的俠士,可惜深受信義拖累,就如雄鷹被束縛了翅膀。錢財名利對他來說都是身外之物,他需要的是自由。”


    信義有時候真是一把雙刃劍,是一個人的最大優點,同時也是被人拿捏的軟肋。當年鄭長治對老溫的幫助或許隻是舉手之勞,卻也由此困住了老溫成了一個老仆,不能說鄭長治錯,但也確實極端利己。


    天明出發,循著斥候留下的暗記,不出一個時辰來到了密州水庫泄洪口,此時數月不曾下雨,水庫裏的水不足一半,當初炸開通道留下的不規則大小石塊散落河灘,露於水麵,小心通行,人馬都能過去。


    半個時辰後,全體渡河,此時此地離南朝皇都尚有千裏,但是一片坦途。


    容棠抽出背後唐刀,朝東南方向一指,“進發。”


    上百騎唿隆隆縱馬奔馳,長刀所指的方向就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地,這一刻,就是身為太監的李德全也生出了馳騁疆場的豪情,嗷嗷叫著抽馬屁股。


    他們此行目的非為攻城奪地,與江南勢力越少摩擦越好,因此斥候所選的路線盡量避開村莊縣鎮。偶爾見到在外麵匆匆趕路的人,他們不去驚擾,趕路人也嚇得匆忙避讓,從他們驚恐的態度來看,也知道局勢已經相當糟糕了。


    果不其然,午時休息,由子帶迴來一個老漢問話,那老漢嚇得哆嗦不已,直唿饒命。


    “軍爺,咱們的糧食都被征走了,什麽都沒有了,老頭子我出來找點草根樹皮吃,家裏老婆子快餓死了,軍爺放我走吧。”


    容棠聽著聲音耳熟,仔細看過去,竟是那個以一己之力想要鑿開攔河山峰的老漢。他走過去問道:“老丈,你不記得我了,咱們見過一麵的。”


    那老漢曾被他催眠洗過記憶,其實不記得他了,但他一提醒,又有點眼熟,精神一陣,“軍爺,老漢也看你麵善的,就放我走吧。”


    容棠道:“我不會傷害你,你對我說說都發生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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