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上自己的馬車,隻見張太醫好似一個玩童,坐在鄭長治的輪椅上搖來搖去,十分開心的樣子。


    他又嚇了一跳,“你可別亂按。”


    “按什麽?”


    張太醫說著按了一下扶手上的一個鈕,容棠不及多想把輪椅一側,隻見一支箭矢“嗖”一下斜飛出去,穿過車廂板壁不知射向了何方。


    前頭趕車的銅錢要瘋了,終於不管不顧停下馬衝到後車廂,對著張太醫一陣含娘量極高的輸出。


    張太醫自覺得理虧,由著他罵不敢還嘴,銅錢出夠了鳥氣,一把把張太醫拽下來,扔到後麵容大山車上,這才罵罵咧咧上路。


    終於是安生了,容棠一動不動,直到容萬裏一聲喊,“主子,到了。”


    容棠掀簾子外望,隻見道路兩旁站了兩列人,個個翹首以盼,直向車隊看過來,並且各種聲音接連入耳,


    “來了嗎?哪個是小世子?”


    “前頭有車廂那個,後麵都是大車,拉貨的。”


    “太好了呀,伯爺有後了。”


    接著又是一陣哭聲。


    走到近前,容棠看到每一個具體的人,每一張具體的臉,每一副殘破的身子,突然喉嚨哽咽,有一種無法唿吸的沉重感。


    道路兩列,好幾百人,原本想要下車與人打招唿的容棠感覺腿像灌了鉛,沒有力氣走下去與他們交談。


    他曾設想過傷兵的傷什麽樣子的,缺胳膊少腿是常態,他也不怕。可看到還有人的腿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拖在身後爬行,每爬一步就臉色痛苦,可見是有多疼。


    有個人左腿齊根而斷,右臂少了半截。


    有個人沒有雙腿,屁股底下綁了兩塊木板,用兩隻手撐地行走的。


    他們無一不是衣著破爛襤褸,臉上盡是生活磋磨的悲傷。總之各有各的慘狀,讓人不忍直視。


    容家村的村民往日裏隻知道自家窮,現在同富新莊老兵一比,直感慶幸,他們至少還是健康全乎的。


    容棠強忍起鼻子不透氣的窒息感,默默放下車簾,用帕子擼鼻涕,也虧得春草沒來,不然不知道嚇成什麽樣。


    馬車駛入富新莊大院,隻見杜仲和一個高高壯壯的錦服男人站在當中,老遠就招唿,““容世子,久仰久仰。”


    杜仲他見過,那高高壯壯的錦服男人,他猜測是杜三爺。


    果不其然,容萬裏為他介紹,“那是杜三爺。”


    容棠行了晚輩禮,到底是國公府三爺,馬虎不得。


    杜三爺哈哈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某一看見你,就仿佛看見建安伯年輕時那一股子蓬勃之力。”


    杜仲提醒他,“三爺,建安伯比你大。”


    他是國公府家生子,建安伯建功立業的時候,三爺還在爬樹掏鳥。


    杜三爺踹他一腳,“給老子滾。”


    就是會掃興。


    莊院被國公府接收了幾天,隻除了收拾打掃之外,並沒有多大改變,幾個能做主的,就進了正廳,容戰和容萬裏像兩尊神一樣守在門口。


    甫一落座,有國公府下人上了茶水,容棠見茶色淡金,聞著有微微香甜氣息,心裏有了猜測,“糖水?”


    杜三爺拍掌,“可不就是,我家大嫂特別嗜甜,容世子送的那幾樣糖果,大多讓我大嫂泡糖水喝了。不過這個是用稀糖衝泡的,那些做成型的泡水喝太過暴殄天物。”


    容棠也是這樣想的,稀糖也有許多吃法,想必願意買的人不需教,於是讓“第一心腹”銅錢把新做的幾樣樣品每樣擺出來一個。


    杜三爺看著一個個花色油紙包的各色糖果,喜不自勝。


    “容世子,你真的心思奇巧,簡直比姑娘家還巧。”


    容棠咳了一聲,“都是家裏丫頭想出來的,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哪會這些。”


    杜三爺看著這個臉龐稚嫩的“大老爺們”,隻笑不語。


    接著兩方就如何合作展開激烈爭辯,雖然是有國公府隻占一成利潤的合約,杜三爺還是又給國公府爭取了十個做工名額,一個小管事,九個工人。


    國公府不差這幾個人的工錢,就是想在這樁生意裏多多少少有參與權。


    而容棠也敲定了容家村出十個人,與富新莊老兵合作做工,並不是想搶占富新莊老兵掙工錢的名額,實在有些活就得全乎人才能幹。


    例如跑外交。


    最後,容棠提了一個要求,“杜三爺,保密工夫可得到位,別咱這買賣沒開始,消息走露了,錢也飛了。”


    杜三爺把個胸膛拍得啪啪響。


    公事談完,杜三爺半開玩笑的說法道:“哎呀,前任楊莊頭一家子跳河身亡,金侍郎鬧了好幾天沒出結果,屍體在大理寺都臭了。沒辦法,大理寺卿捏著鼻子匆匆結了案,讓金侍郎領屍體或下葬或喂狗。金侍郎沒有辦法,隻能照辦,大約明天就該埋了。金侍郎肯求放楊連業出來治喪,京兆府尹礙於倫常答應了。”


    容棠知道在這件事上欠了好幾份情,雖說幹死楊家人並非他指使的,但人死了,不是他指使的,也要算他頭上。


    死就死了吧!


    “晚輩明天會讓人去燒紙錢。”


    喝罷糖水,杜三爺自覺談完了,就要走人,容棠看似不經意的說道:“三爺,富新莊沒有作坊,所有的活都要在這院子裏幹,這屋子都得空出來。你看這些家具用物,貴府不要的話,我可就處理了。”


    杜三爺歪頭想了想,楊家都死絕了,任是再值錢的家當兜是晦氣貨,府裏肯定不要,擺手道:“你看著辦吧。”


    至此交割完畢,杜三爺又拿上十幾種樣品迴去交差。


    接下來就是現場勘察。容棠指了銅錢和田老大跟他去地裏巡視,大車上的物品重要,餘下的都留下卸貨看管。


    走至容大山身邊時,發現他比平時沉默許多,甚至鬢角有了幾莖白發,究竟是什麽樣的精神折磨,讓他三十餘歲的年紀提前老去。


    銅錢和田老大領著他去看成片的高粱地,果然有五百畝那麽多,且品種純粹單一,比容家村的更高壯整齊。


    給他們帶路的是由子,隻缺了一個耳朵,是富新莊少有的全乎人之一。


    此時由子心裏忐忑,容萬裏隻說莊子上種的高粱是好東西,值錢,卻沒說具體能值幾個錢。普通高粱兩文錢一斤,這能賣三文不?


    這和李四婆家的差不多,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挑著砍了,不到一個月就能采收完畢。


    他忍不住問由子,“這高粱種哪來的?”


    由子忐忑道:“老伯爺還活著的時候,從西北黃土坡帶來的,他說有次剿匪受傷,被山賊追進了千畝高粱地,是靠嚼杆子活了十天,外麵賊人以為他餓死了,就撤了。伯爺覺得這種高粱關鍵時刻保命,就把種子帶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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