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紀伯禮板著一張與世無爭的大賢者麵孔,有心無力道:“找為兄相親的是昭王府,昭王那個人,雄才大略,絕非平庸之輩。別人不知道,為兄清楚得很,他這個八州之主大行台來者不善,朝廷準備對我們三家動手了。”


    三家即天宗三分後的天劍、天刀、天武,整個西楚最能整活的三大一流勢力。


    以西楚朝廷的能力,對外要防備北齊、南晉,還有邪魔紮堆的南疆,對內還有諸多不服管教的一流勢力,不可能一次挑釁三家,無非是老一套,空手套白狼,驅狼逐虎,拉攏一批再打壓一批。


    紀伯禮侃侃而談,昭王蕭衍這個關山道大行台就是朝廷的第一步,此次相親是昭王府對天武派釋放的善意,表明朝廷沒打算對天武派出手,具體針對誰……


    也不排除聲東擊西,假意給天武派吃一顆定心丸。


    向遠眨眨眼,二師父濟無舟在天刀宗混飯吃,師兄紀伯禮出身天武七脈之一的紀家,未婚妻子蕭令月出身昭王府,也就是西楚朝廷,他夾在大勢亂潮中間,突然變得裏外不是人了起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裏!


    往好的方麵想,還沒和天劍閣扯上瓜葛。


    “賢弟莫要多想,我天武派不是給人當槍使的蠢貨,昭王府想拉攏我做無本買賣,多少有些小覷了天宗三家的深厚情誼。”紀伯禮冷笑道。


    “師兄,不對,表哥,我在外麵都聽說了,關於天宗正統在誰家這個問題,天宗三家日常互動,不是很愉快,確定還有深厚情誼?”


    向遠汗顏,互動是委婉的說法,真相是關起門來狗腦子都打出來了。


    “若不在乎,豈有爭執。”


    紀伯禮有理有據道:“沒有外敵的時候,天宗正統的確是個繞不開的矛盾,可一旦出現某一家無法對抗的外敵,天宗正統的矛盾完全可以擱置,擊退外敵再商議不遲。”


    “既如此,表哥何必去相親,給其他兩家看到了……”


    “看到了更好,那兩家都是瘋狗,打疼了才老實。”


    紀伯禮慢條斯理道:“再有便是天武七脈,看似一家卻分了七口鍋,各自養活了不知多少人,我不去,他們也會去。”


    太亂了!


    向遠聳聳肩:“待會兒我要幹什麽,表哥可有定計?”


    “吃個飯而已,哪有什麽定計,我過去露個臉就已經達成目的了,相親的結果如何不重要,你看著發揮就行。”


    “那我可就發揮了。”


    “嗯,咦……等等!”


    紀伯禮突覺不妙,話說太滿,容易打臉,抬手掐算了起來。


    向遠一臉羨慕,習得天地法理之後,他現在也能掐算,隻是手段遠沒有紀伯禮這般信手拈來,需要融入天地之中,消耗大量元神精力。


    而且,因為天地法理並非一成不變,未來有無數種可能,得出的結果不一定準確。


    唯有和自身相關的大事,緣分到了,才能算出些許端倪。


    好在融入過天地之間,得了天地認可,先天期預知兇吉的精準直覺打款到位,也算一門趨吉避兇的神通。


    “我算了一下,待會兒你還是收斂一點為妙。”


    紀伯禮眼角抽抽,雖未算出什麽,但直覺告訴他,不能放向遠自由發揮,否則他要,不,紀家要跟著倒黴。


    ……


    昭王府的相親陣容搞得很大,定在了高麓縣最大的一家酒樓‘金樽樓’,天武派的產業,直接包場,也沒瞞著誰。


    不僅沒瞞,還整了個非常隆重的陣仗,恨不得傳遍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


    妥妥的陽謀。


    金樽樓外,數十名金甲衛士持槍挎劍。


    腰間長劍劍鞘漆黑,繚繞金銀兩色紋路,槍尖鋒利如霜,散發著冷冽寒氣,槍杆上纏繞紅纓,隨風飄揚,更添英武之氣。


    守住金樽樓入口兩側,如同兩排金色雕塑,莊嚴肅穆之氣散開,引來路人圍觀駐足。


    相較之下,紀伯禮這邊就低調多了,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一個平平無奇的表弟,病懨懨的身子晃悠悠走進金樽樓,確保圍觀群眾看了個清楚。


    一個演戲,一個吆喝,兩邊頗為默契。


    入了二樓宴客廳,有兩男一女恭候已久。


    向遠目光望去,青衣女子麵容精致,氣質出眾更顯清麗脫俗,宛如從古畫中走出的佳人。


    不愧是段王爺,呸,不愧是嶽父大人,生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好看。


    “表哥,這位女子是誰?”向遠傳音詢問。


    “怎麽,你看上人家了?”


    紀伯禮樂嗬嗬傳音:“你若有意,為兄可替你拿捏一二,保你抱得美人歸。但醜話說在前麵,神都蕭氏不是尋常人家,你若采了他們家的花,被賴上了可別怪我。”


    “表哥誤會了,我就好奇問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紀伯禮很是幹脆,昭王蕭衍命中有九十九子,有親生的兒女,也有義子義女,這麽多人,即便調查過,他也沒心思去記。


    接著傳音道:“為首的那個是昭王嫡長子,世子蕭潛,莫看他隻有先天期修為,在武道上算不得頂尖,為人思慮周全,行事果斷,各方各麵都遊刃有餘。據傳,昭王最為器重此子,凡處理重大事務,必與此子商談。”


    這麽厲害,那不是把蕭何比下去了?


    向遠好奇看去,入眼是個麵容幹淨的白胖子,雙下巴微微顫動,眯眯眼一團和氣,憨態可掬,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之意。


    這形象不行啊!


    以貌取人最不應該,向遠明知如此,還是忍不住心下吐槽。


    主要是對比過於懸殊,他見過不少蕭家人,顏值沒得說,哪怕最不正經的蕭何,都因顏值出眾,犯二時也有一股子瀟灑不羈。


    胖子都是潛力股,這位長子蕭潛瘦下來肯定也是一個美男子。


    向遠這麽想著,再看蕭潛,果然有種異於常人的出眾氣質。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我去,好圓的玉!


    向遠上次看到這般君子風度,還是在月還江身上,可月還江什麽容貌,美到向遠恨不得他有一個姐姐或妹妹,蕭潛……


    哦,他老子厲害,真有妹妹,還不止一個。


    向遠一陣搖頭,在蕭潛身上看到了月還江同款君子風,表示有些姐受不了。


    向遠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再打量他,兩男一女無聲傳音,疑惑情報中並無向遠的存在,一時摸不準紀伯禮的心思。


    紀家英才無數,紀伯禮一個沒帶,唯獨帶上了向遠,還是情報中沒有的人物,究竟有何深意。


    難不成這小子另有來頭,身份不凡,是紀伯禮用來談判的籌碼,準備打昭王府一個出其不意?


    兩邊各有心思,寒暄一番後入座。


    酒桌上,佳肴珍奇,琳琅滿目,擺盤精致,色香味俱全,讓人垂涎欲滴。


    兩邊都不是來吃飯的,故而沒人拿筷……


    “稀裏嘩啦———”


    “哼哧哼哧————”


    向遠埋頭幹飯,食量驚人,眨眼的工夫便掃空了半張桌子,見蕭潛三人沒胃口,站起身將他們麵前的美食挪到了自己麵前。


    “……”x4


    紀伯禮眼角一抽,感覺向遠在為排隊的事情報複自己,傳音詢問,不是讓你小子收斂一點嗎,為什麽還亂來?


    已經收斂了呀,不信你看。


    向遠一臉混不吝,對屋外喊了一嗓子:“再來一桌,再備兩桌,剩下的人去買菜!”


    “……”x4


    紀伯禮一陣無語,感覺氣氛都被向遠毀完了。


    對麵,蕭潛微微一笑,舉杯道:“紀先生,這位小兄弟為人直爽,真誠坦率,真乃世間少有的清流,蕭某有心結識,還望紀先生引見一二。”


    低情商:缺心眼,還能吃。


    高情商:爽快人,有器量。


    “紀某的遠房表弟,名叫向遠。”


    “言近旨遠,為大善,定是英才。”


    蕭潛張嘴就誇,一個名字都能被他誇出花樣。


    同時思索向遠這個名字,未有結果,不清楚是哪家弟子。


    前段時間,微服私訪的昭王蕭衍返迴家中,白天晚上忙著安慰家裏的醋壇子,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安置女掌櫃,好不容易見了蕭潛一麵,也隻提及王氏花錢買兇,沒有多說向遠是誰。


    除了不喜,懶得說,還有一個原因。


    向遠和蕭令月的親事是蕭何牽線搭橋,蕭潛和蕭何素來不和,提及向遠必然繞不開蕭何,索性提都不提,就當無事發生。


    蕭衍不說,蕭潛便不知道對麵坐著的那頭豬是自家妹夫,絞盡腦汁猜測身份來曆。


    究竟哪家子弟?


    紀伯禮微微一笑:“世子不必多慮,我這位表弟的確頗有身份,他是天刀宗門人,拜師濟無舟濟長老。”


    “可是那位無悔刀?”


    蕭潛麵上恭敬,心頭翻起驚濤駭浪。


    ‘無悔刀’濟無舟早年也是名震一方的人物,不知何故,據說是情傷,自甘墮落,沉迷書畫藝術,被天刀宗高層外派,就此沉寂。


    去年十月,突然返迴山門總部,展現出無人能敵的強大實力,一連幹翻十餘個長老,刀鋒直指天刀宗宗主,嚇得宗主連夜閉關,直到現在都沒現身。


    天刀宗已經變天了,濟無舟打下半壁江山,凡有不服,一天三頓胖揍,憑借強硬手段,幹碎一片道心,打得天刀六脈人心惶惶。


    這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是真打不過。


    如無意外的話,宗主出關之日,就是濟無舟登頂之時。


    這麽一看,向遠作為濟無舟唯一的弟子,有朝一日便是少宗主,地位水漲船高,還真是個大人物。


    天武派和濟無舟搭上了關係,兩邊準備結盟了!


    不,還不能下定論,可能隻是天武七脈之一的紀家和濟無舟私下結盟。


    蕭潛心思起伏,再看向遠的吃相,當真豪邁不羈,有幾分英雄氣魄。


    “稀裏嘩啦————”


    “怎麽迴事,第二桌還沒上嗎,就這還高麓縣最好的酒樓!”


    “……”x4


    四人麵皮齊齊一抽,蕭潛壓下複雜心思,轉而道:“這位是舍妹蕭令煙……”


    向遠的身份讓蕭潛始料不及,不好繼續試探,轉而介紹起了今天的主角蕭令煙,蕭衍的兒女中位列二十七,邊上的男子是六子蕭參,也是蕭令煙的同母兄長。


    兄妹二人都有不俗資質,先天期修為,性格隨母親,都是武癡。蕭參因為年長幾歲,修為更高,隻差一步便可突破化神期。


    紀伯禮眼前一亮,拍著向遠的肩膀道:“表弟別吃了,說詞兒……”


    “哼哧哼哧——”


    算了,你接著吃,還是我自己說吧!


    “表弟,你武學資質一般,十六歲才初入先天,難成大器,有兩位蕭氏英才當麵,還不趕緊向他們請教幾招。”


    正有此意。


    向遠果斷放下筷子,目光灼灼看向蕭參,閣下可有天地法理借向某抄一下?


    蕭參對於切磋並無異議,但眼下的場合似乎有些不合適,扭頭看向蕭潛,讓他拿個主意。


    “這位向小兄弟出身名門,拜得名師,你雖有境界優勢,還習得諸多絕學,但也不能大意……”


    蕭潛嘴上不偏不倚,私下傳音,讓蕭參切磋時務必全力以赴,試一試無悔刀弟子的手段,隻是試刀,千萬不要傷人。


    兩邊帶頭大哥都沒問題,向遠和蕭參起身下樓,去往金樽樓後方的大院。


    “令煙,你也過去看看。”


    蕭潛吩咐一聲,待蕭令煙離去之後,這才拱手道:“天武派和天刀宗握手言和,化去千年積怨,當真可喜可賀,但不知紀先生可否通報了其他七脈?”


    “其餘七脈暫時不知,成敗與否還要看天刀宗那邊誰是宗主。”


    紀伯禮扯著虎皮張口就來,向遠是濟無舟的弟子不假,濟無舟有可能問鼎天刀宗也不假,但這和兩家結盟有什麽關係。


    你小子繼續猜,猜對了算我輸!


    聽著屋外劈裏啪啦的響聲,他心下讚歎,缺心眼師父這也不好,那也不行,選徒弟的眼光真是沒得說。


    如料不差,切磋的情況下,蕭參絕不是向遠的對手。


    生死相搏,死得更慘。


    片刻後,向遠返迴二樓,衣衫略有狼狽,坐下後也不說話,埋頭隻管幹飯。


    打輸了,化悲憤為飯量!


    蕭潛笑而不語,迴頭看向自家兄弟,入眼是灰頭土臉的蕭參,以及一臉震驚的蕭令煙。


    蕭潛心頭咯噔一聲,急忙傳音詢問:“怎麽迴事,是輸是贏?”


    話雖如此,他大抵已經猜到了結果。


    “大哥,這小子有問題,他,他手裏有……咱們家的驚嵐刀。”


    “什麽?!”


    蕭潛騰一下站起身,滿臉不可思議,抱拳請教道:“向小兄弟,可否將愛刀一示?”


    向遠一邊幹飯,一邊取出驚嵐刀,啪一聲拍在桌上。


    見得此刀,蕭潛倒吸一口涼氣,犬父在外麵幹了什麽,何時和天刀宗扯上了關係,這麽重要的事為何私下做主,不和他商量?


    幹得漂亮,犬父出息了啊!


    不同於蕭潛的大喜過望,紀伯禮愣愣看著驚嵐刀,心頭隱有不祥預感,奇道:“表弟,這把刀有什麽講究嗎?”


    “沒什麽講究,嶽父相贈,與我做個定親的憑證。”


    “你嶽父是……”


    “昭王蕭衍。”


    向遠指向對麵三人:“不隻嶽父,還是義父,我為昭王第九十一子,都自家人。”


    “……”x4


    你不早說!x4


    “你不早說!”


    紀伯禮瞪大眼睛,感覺自己快被坑死了,天可憐見,他隻是來赴宴,走個過場演給外人看,真沒想和昭王府走太近。


    “表哥,你也沒問呐。”向遠一臉無辜,嘴角還有飯粒。


    “我不問你就不說了?”


    “你可以算呀!”


    “……”


    我沒事算你嶽父是誰幹什麽,又不是我嶽父,再說了,我也算不到這個啊!


    紀伯禮抬手捂胸,隻覺眼前天旋地轉,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感覺今天要倒黴。


    天殺的本心道,天殺的缺心眼,一個個就會坑自己人!


    和這群蟲豸在一起,日子還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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