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指尖摩挲範和風留下的一行小字,微微發力將其撫平。


    “相公,你怎麽看?”禪兒笑眯眯道。


    “就看看。”


    向遠微微搖頭,叫來二樓候著的下人,夜已深了,是時候和夫人迴新王府歇著了。


    這座王府距離皇城很近,中間就隔了兩條街,最早是某個老王爺的府邸,其間換了一任又一任房主。最近重整雜草叢生的園子,擴建了兩間大屋,修葺大門廳堂,翻新了排水管道,大修完畢,暫無新主,門頭匾額都沒掛,是個九成新。


    紫禁之巔的決戰前,向遠和禪兒住在這座王府,看趙浩然殷勤的架勢,可以短住,也可以長住。


    向遠入了主臥,微微閉目,很快便有僵前輩從黑暗中走來,一言不發杵在門外廊下,吞吐此界月光靈氣。


    禪兒歪頭看著這一幕,趕在向遠之前把床占下,試圖宣布領土主權不容侵犯。


    然並卵,向遠一屁股坐在床上,哼哼道:“娘子,為我寬衣,該歇了。”


    禪兒微微一笑,食指豎起,一點氤氳月光飄蕩,就這麽一言不發看著向遠。


    演戲不演全套,一點也不敬業!


    向遠麵露鄙夷之色,不再要求寬衣,但依舊四平八穩坐在床上:“範和風留字是什麽意思,趙家王爺有問題?”


    先天有傳音入密的法門,蕭令月、蕭何都曾對向遠開啟過隊內語音,向遠無法隱秘迴話,但也能聽到他們說什麽,禪兒從未對向遠開啟過隊內語音,擺明了是不信任他。


    畢竟是妖女,被迫害妄想症晚期,除了自己誰都不信,向遠很有自知之明,妖女防他算防對人了。


    故而從未想過爭取妖女的信任,也沒指望過她的隊內語音,見她入了主臥便不再扮演新婚妻子,估摸著隔牆無耳,可以放心大膽交流。


    禪兒小手一攤:“相公,禪兒隨你入此界,對閻浮門一無所知,我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分析趙浩然的動機呢?”


    有道理!


    向遠點點頭,知錯不改,依舊不願透露閻浮門的情報,自言自語嘀咕起來。


    “趙浩然全權代表皇室處理江湖中的大事,有權指揮八大神捕,本身又有五絕之下的絕頂修為,可爭天下第六高手,嗯,現在排位可以往前挪一挪……”


    “範和風有神機鐵算之稱,六扇門頭號聰明人,他懷疑自家頂頭上司有問題,還想借你我之手試探……”


    “可能是六扇門內部權勢之爭,利益不同,尿不到一個壺裏,也可能是兩人中的某一個有問題……”


    “不排除範和風以前是靈光國師的人,他覺得靈光死得蹊蹺,懷疑皇室暗中偷襲,所以提醒我這個國師弟子……”


    “膽子再大一點,那位‘百變書生’最擅長易容,可能是趙浩然,也可能是範和風!”


    向遠將自己的推論一一講出:“妖後約了百變書生在紫禁之巔決鬥,乍一看,百變書生不一定迴應,可如果百變書生早就到了京師,且和妖後早有聯係,這次突兀的決鬥就合理了。”


    “破案了,趙浩然和百變書生、妖後是一夥的,十天後紫禁之巔,由他假扮百變書生和妖後一決雌雄,真正的百變書生潛入皇城盜寶!”


    “……”


    這算什麽推論,得出結論的過程呢,一點邏輯都沒有!


    禪兒白了向遠一眼:“相公,你這般說法毫無道理,假如他們三個是一夥的,百變書生隨時都能取走妖丹,根本用不著十天後的決鬥。”


    怎麽沒道理了,紫禁之巔,天外飛仙是假貨,書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是攻略好吧!


    “膚淺,不盜寶還能盜別的,比如皇帝的命,不想當皇帝的王爺不是好王爺,趙浩然天天看著龍椅,屁股癢癢有這種想法很正常。”


    向遠哼哼一聲:“他們三個肯定是一夥的,再不濟,趙浩然和百變書生是同謀,你要是不信,咱們打個賭。”


    “賭什麽,閻浮門的情報嗎?”


    見向遠說不過便開始胡攪蠻纏,越說越扯淡,禪兒一下來了精神。


    “可以。”


    向遠點點頭:“我若輸了,咱倆返迴乾淵界的時候,我會將閻浮門的情況如實告知,並予你一個門內代號,告知你如何使用閻浮門,你如果輸了……”


    “禪兒若輸了,相公就一直是禪兒的相公。”禪兒眯著笑眼,視線飄忽,還有幾分羞澀。


    “大可不必,我不稀罕。”


    “……”


    禪兒眼角抽抽,這話說得,搞得她很稀罕一樣。


    再有,她可以不稀罕,但向遠必須稀罕。


    “你若是輸了,我想想……你以元神立下誓言,若輸了賭約,便不得對我人身加害,也不能囚禁、拷打……”


    向遠掰開手指頭,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迫害全部加了進去,最離譜的一條,禪兒不能獸性大發,或是自己上,或是找別的妖女上,壞了他向某人的清白。


    禪兒:()


    不要臉的玩意兒,你以為自己很香嗎,好意思說出口的。


    “怎麽樣,賭不賭?”


    “賭。”


    “你發誓!”


    “一起。”


    禪兒重重點頭,暗道這把穩了。


    向遠的推理毫無邏輯,無法自圓其說,擺明是自己給自己搭了個梯子,退一步求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賭約是體麵的假象,求她人美心善,大人不記小人過,辟穀丹的事兒就這麽算了。


    左右都是贏,閻浮門的情報至關重要,可以賭。


    二人元神立誓,都偷偷摸摸在字眼上動了文章,事罷,一個娘子,一個相公,又變得相敬如賓。


    一夜無話,大眼瞪小眼。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有皇宮的儀仗隊抵達,沒有聖旨,但有禮單一份,禮品若幹。


    兩株千年冷血珊,一對雕雲璧,另有靜心丹兩瓶、歸源正氣丹兩瓶、大還丹十枚,以及諸多天材地寶、珍稀玩物。


    皇室辦事確實敞亮,尤其是多事之秋的節骨眼,這份報價之豐厚,幾乎稱得上跪舔。


    向遠和禪兒戰績可查,皇室出手大方合情合理,但是吧,向遠見過範和風的留言,覺得趙浩然就是葉孤城,生了防備的心思,對這些千金難求的神丹妙藥並不熱衷。


    大還丹是療傷聖藥,出自佛門,口碑在外,不必多談。


    靜心丹、歸源正氣丹都是無生界有市無價的好東西,可以幫助先天期更好地感悟天地至理,放在乾淵界,也是先天期打破頭都要儲備一兩枚的好東西。


    東西雖好,但怕趙浩然偷偷下毒,就很糾結。


    “禪兒,你正是感悟天地至理的關鍵期,來,先服用兩枚靜心丹試試成色。”向遠拿出一瓶靜心丹,一臉關懷來到禪兒麵前,準備拿妖女試毒。


    禪兒白了向遠一眼,無視獻殷情的險惡用心,盤膝修養元神,隻待十日後的月圓之夜。


    她分析向遠這些天的所作所為,推測‘她’的任務就在皇城之內,有九成可能和那枚攪動天下風雲的妖丹有關。


    再多,禪兒就想不出來了。


    先休養生息,屆時妖丹她要,閻浮門的情報她也要,且必須是自己占據主動,不能被向遠牽著鼻子走。


    ————


    時間一晃,便是十天。


    向遠和禪兒待在新王府哪都沒去,日常大眼瞪小眼,或是陰陽怪氣擠兌對方,達成了一種非常奇妙的共存狀態。


    我就喜歡你看我不爽,但拿我毫無辦法!x2


    兩人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有他們的傳說,魔後身死的消息被六扇門放了出去,以燎原之勢席卷天下,隻要不聾,是個江湖中人都知道魔後隕落在雌雄雙煞手中。


    ‘混元霹靂手’李仙緣,靈光國師衣缽弟子,習得傳世絕學,手段百變詭異。


    ‘小魔後’李嬋,李仙緣之妻,對戰孤獨後不落下風,一代新人換舊人,成了新任魔後。


    是的,飛天魔女的外號換了,六扇門覺得這個外號太過一般,商議了一下,反正獨孤後已經死了,死人沒有發言權,便將魔後的稱號加了一個‘小’字,安在了李嬋身上。


    向遠的外號之所以沒變,是因為冷司蘭的報告寫得明明白白,六扇門對他的評價遠不如禪兒,有吃軟飯的嫌疑。


    巧了,江湖中人也是這麽想的,好奇小白臉從哪蹦出來的,怎麽就成了靈光國師的傳人,怎麽就成了小魔後的丈夫。


    越想越氣,我怎麽就沒攤上這種好事呢!xn


    一時間,謠言四起,小魔後有傾城傾國之姿,還有一個靠硬本事吃軟飯的丈夫。


    黃昏入夜前,一輛車駕離開新王府,直奔皇城,周邊有軍士和六扇門捕快護衛,以防江湖中人攔路挑戰。


    “就是這輛車,小魔後就在裏麵。”


    “好厚的簾子,未能一睹仙姿,著實可惜。”


    “我更好奇小白臉長什麽樣,可恨小魔後剛成名就有了丈夫,聽說她年不到二十,這麽急著嫁人作甚!”


    “定是那小白臉花言巧語……”


    向遠依靠馬車軟榻,聽到車外羨慕嫉妒恨的聲音,心中絲毫不惱,甚至還有幾分得意。


    小白臉是誇他長得帥,花言巧語是誇他機智過人,軟飯硬吃更不得了,稱讚他有降服魔後的大能耐。


    如此,一位智勇雙全的江湖少俠形象躍然紙上,人設立體豐滿,堪稱完美。


    繼續誇,書無店砸。


    你擱那高興什麽呢,喜歡被人罵是吧?


    禪兒無語看著向遠,自從進入無生界,她便和向遠寸步不離,每天同處一室,每晚大眼瞪小眼,就連向遠泡澡的時候,她都立在屏風後麵守著。


    她長這麽大,從未和一個異性這麽親近過。


    可即便距離如此之近,她也沒摸清楚向遠的性格喜好,隻知善變,說換就換,除了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又慫又苟,又勇又莽,反反複複,極端又矛盾。


    一個人的心思不該有如此極端的差異,她懷疑向遠故弄玄虛,可對方演得跟真的一樣,一點破綻都沒有。


    看不懂,猜不透,搞得她這個黃泉妖女都不禁敬佩起來。


    論演技,向遠絕對在她之上。


    今天的皇城頗為熱鬧,四麵八方站滿了禦林軍和六扇門捕快,再遠一些,圍滿了前來觀戰湊熱鬧的江湖中人。


    妖後對決百變書生,北妖和西文既分高下也決生死,如此轟動江湖的盛況,必須湊個熱鬧。


    若能親眼看到強者之戰,便是死也值迴票價呀!


    隻可惜,這場強者之戰,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看的,皇室也沒有賣票狠賺一筆的想法,除了邀請幾十位江湖名宿前來觀禮,皇城內外,站滿了禦林軍和六扇門。


    閑人免進!


    馬車停於午門,向遠跳下馬車,抬手握住柔荑,一臉柔情將自家妻子接了下來。


    禪兒臉上披了一層白紗,如月之朦朧,隱約顯現一張無限姣好的麵龐。一襲白衣,潔白無瑕,淨潔之姿可比瓊玉之溫潤,恍若仙子。


    被軍陣攔下的江湖中人一陣騷亂,或是驚唿,或是不服,想要近距離看個清楚,被拔刀相向的六扇門捕快逼退。


    聽到不遠處騷亂,禪兒心下不以為意,但也頗為受用,正打算給向遠一點好臉色,假裝自己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妻子,讓他在外人麵前漲點麵子,然後……


    就看到了有點虛的向遠。


    眼圈有點黑,背有點駝,目光還有些渙散,精氣神三個字一樣不沾,一副縱欲過度但沉迷美色我樂意的模樣。


    禪兒:“……”


    混蛋,誰讓你這麽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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