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君揉著太陽穴,覺得頭痛極了。幾日前,他才從洛杉磯起飛到了香港,然後坐著輪船進了大陸。畢業禮結束後,他便與父母告別,徑直奔赴了機場。


    對於他要迴國的事情,靜雲始終是緘默的,甚至都沒有去機場送他。可是謙君知曉,母親到底還是支持他的,隻不過心下有些不忍,也便沒來相送。書言提著行李送他進了關卡,然後就立在原處,望著謙君的背影漸行漸遠。


    書言一向是支持兩個孩子各自追逐夢想去的,可是到了這一刻,心下也是莫名覺得有絲絲悵然。從前的小不點,到底還是長大了,而這一次出遠門,什麽時候再能歸家,怕是誰也不曉得了。


    一路的奔波,叫謙君這樣青壯年的男子也跟著消磨了一大半的精力。這個時候,除了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許多的內陸地區交通還不是很方便。


    從洋涇浜碼頭下了船,就有幾個穿著藍布衣服的人在岸頭等著他。謙君幾乎都還沒有來得及細細看一看這一片父母曾經生活過的城市,就很快坐上了一輛大卡車。


    他就這樣坐在卡車的車廂後頭,一路跟著停停轉轉,連軸轉了好幾日。卡車的車廂上並不是很舒服,他甚至難受的吐了好幾次。一旁的人便笑道:「到底是國外迴來的,多少是有些嬌氣呢。」


    謙君倒是吃不下這樣的話,於是便自己想著法子來緩解這種身體上的不適。直下車之前,他便再也沒有吐過一次。倒並不是他覺得適應了,不過是將心下翻滾的酸意,硬生生地給噎了下去,他並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來弱勢。


    聽著一聲喇叭的長鳴聲,有人過來告訴謙君,已經到了目的地了。謙君抬眼望去,路的兩旁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高粱地,他從來也不知曉,原來這高粱的杆子,可以長得比人還要高大。


    過了高粱地,就是一片荒蕪的墳地,這些墳都是黃土堆的,大小不一,後頭就是幾個茅草屋。屋子附近零星有幾片菜園的樣子,可是裏頭種了什麽,謙君卻看得並不是太清楚。


    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看見了一堵高大的圍牆,謙君才知曉,這是進了村子了。這個村子倒是很特別,深處在黃土地的深處,外頭的人若是想要找到這裏,若是沒人帶路,倒也是一件難事。


    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太陽掛在天邊,炙熱地燒烤著這片幹旱的土地。謙君看見有些人家的屋子上頭,已經飄起了炊煙來。這樣的場景叫他覺得心下有些新奇,又有些激動起來,這裏便是他以後工作的地方了。


    一陣喧囂的鑼鼓聲由遠及近,從村子裏頭慢慢地擁簇出了許多的火把來,還有人提著一盞盞白色的燈籠,又或者是一些用橘皮做成的橘子燈,這些光線串聯在一處。背後隱隱約約有許多的少男少女在那裏扭著秧歌,綢帶飄在天上,顯得紅艷極了。


    謙君心下不免想起了抗戰勝利的那一年,老兵歸川,他也曾帶著一身紅鑼鼓,就這樣在重慶的城門口迎接著老兵們。


    隻不過這裏的人,顯然民風與重慶是不盡然相同的。許多的壯年男子,頭上都紮著白毛巾,手裏頭抓著一些旗子,在那裏喊著口號,歡迎著謙君等人的到來。


    說來也是怪了,原本是大旱的年份,好些日子不見雨了,就在謙君他們進村子的那一刻,天上卻是烏雲滾滾,一會就從艷陽天變成了一個雨天。這雨與村子裏的村民們一樣,下的歡快極了。


    村裏的老人們都說,久旱逢甘霖,這可是個好兆頭。在一片歡唿聲中,謙君從人群中踱步而過,可是卡車卻沒有進到村子裏頭,不過是聽在了外圍的泥牆根下。


    謙君跟著一路來到了一處矮房下,上頭掛著兩盞已經脫了紙的燈籠,倒是隱約可見原本的白色外罩模樣。上頭掛了一塊匾額,寫著「小瀏村村民委員會」幾個大字,謙君暗暗讀了兩遍,心下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後頭扭秧歌的一群學生就湧了上來,然後圍著謙君嘰嘰喳喳地說笑著。雨倒是下的很大,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謙君見這些孩子都已經淋濕了,忙喊了聲:「快進去避雨呀,淋濕了該生病了。」


    顯然這些孩子並沒有領會謙君的意思,不過嘻嘻笑道;「淋雨了才好呢,多少年沒下過雨了,就當洗個痛快澡了。」


    不遠處,有一名女子打著黑傘過來了,看見謙君站在屋簷下頭,便忙收了傘,一路小跑了過來:「張同誌,您好呀!歡迎歡迎!這一路奔波,可辛苦了吧?」


    那女子邊說,邊就又打開了傘:「張同誌,跟我來這邊罷,這裏說話怕是不方便呢。」


    那把黑傘本來不夠大,她又刻意把傘朝著謙君傾斜了一下,這樣,她頭頂幾乎就完全沒有覆蓋了,整個人也是淋濕了大半。謙君心下過意不去,連忙將傘給她讓了過去:「女士優先,我倒是不要照顧的。」


    那女子咧著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齊整的牙來:「你們國外來的同誌,就是窮講究。我父親可說了,你們是專家,那可是為國家辦事的,不好怠慢了的。」


    說話的時候,就起了一陣風,差些把傘也給捲走了。顯然那女子的氣力不算大,掙紮了一番,這傘便差些脫了手。好在謙君及時抓住了,給硬扛到了手裏頭;「還是我來吧。」


    傘上的雨珠一點點地順著邊沿落下來,不時地落在謙君的髮鬢上。


    「對了,我叫雲珠,是村委會的,方才倒是忘了自我介紹了。」雲珠的睫毛上也沾了一些雨水,眼睛一眨,那雨珠就跟著都落了下來。


    「雲珠……」謙君心下再三念著這個名字,倒是有個『雲』字,同母親一樣呢。


    謙君忽而問道:「你們這裏現在都是叫同誌的是不是?」


    雲珠笑了笑:「是了,劉同誌,這樣叫起來更平等一些嘛。」


    謙君聽了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樣罷,你還是喚我謙君同誌罷,就不要喊我劉同誌了,聽起來總覺得有些怪異呢。那麽我也便失禮了,就且喊你一聲雲珠同誌,這樣可好?」


    雲珠覺得謙君說起來話來倒是有禮貌極了,看著斯斯文文的,也很是舒服,也便笑著點了個頭。兩個人並排走了一段路,她顯然發覺這雨水是開始往謙君身上淋了,於是她便不由得靠近了謙君幾分。


    如果從背後看來,這會兩個人是挨得極為相近了,恐怕說是相擁著,也是有人信的。當然,雲珠心下並不這麽認為,她之覺得,這雨水隻要不要淋在謙君的頭上,兩個人肩膀各自淋濕一點,也便十分的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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