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後,瑞士,謙君下了學,隔著書房的玻璃窗戶,朝裏望去,看見桃心木的桌子上有一盤散亂的殘局,旁邊放著一本棋譜,但是卻不見父親的蹤影。蘭君跟在謙君身後,也仰起頭張望著,不禁輕聲道:「父親是不是又去萊芒湖邊散步了?」


    謙君思忖再三:「不對,父親若是出去了,是一定會同母親說一聲的,這樣不聲不響出門去,實在不是父親的作風。」


    謙君邊說,邊就伸出手,輕輕推了把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但是又好似在裏頭擋著什麽東西,總有些厚沉的模樣。謙君正猶豫著,蘭君早已經推開了門去,卻見書言整個人橫躺在門邊,一動也不動的,好似吐出一灘血來。


    謙君忙撚亮了燈,這個時候就看見書言的麵龐與髮鬢上都沾了紅黑色的血,眼睛緊緊閉著,麵色蠟黃的很,看起來,倒像是突然昏倒了的。


    這一幅景象,倒是把蘭君嚇得猛地迴身,一把抱住了哥哥謙君,一下就尖叫出聲了起來。


    靜雲聞聲,便跑到書房看個究竟,一看這景象,也是嚇了一大跳,於是便狠命掐著書言的人中和虎口的。謙君冷靜地走到書房的案台上,撥通了醫院的急救電話。好在救護車來的及時,不過十分鍾,書言便被帶到了醫院裏頭救治。


    …………………………………………………


    這是一處位於洛桑市區內的醫院,環境僻靜,鮮少有行人來往,隻有醫院的天台上,偶爾會有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將一些特殊的重症病患送來救治。


    書言在醫院裏頭住了約莫大半個月,起初,靜雲以為他是得了什麽肺部的疾病,難免有些焦慮。好在經過x光的檢測以後,醫生篤定,書言吐的那些血,是來自於喉管,倒不是肺部。


    多半是近日夏季天氣轉暖,難得高溫兩日,再加上他總愛吃新烤出爐的麵包,因而引起了喉管的血管破裂,這才是出血的原因。


    書言自從從冷水溝活著迴來以後,身體便一直多多少少有些說不清的毛病,十天半個月,總要痛楚一迴。特別是他們全家搬往法國以後,這病症也就更是嚴重了起來。醫生說是法國的霧氣太濃,建議轉往瑞士的雪山上療養一段時間。


    於是靜雲就帶著書言去了瑞士南部的盧加諾,在那裏休養了整整一年。盧加諾靠近義大利,本就是個花木清幽的地方。這裏四季常青,風光優美,可以算得上是一處療養聖地了。


    書言的情況逐步穩定下來以後,靜雲這才做了一個決定,舉家遷移到瑞士北部的薇薇鎮上,這才算正正經經地定居了下來。薇薇是一處靜謐的臨湖小鎮,離靜雲曾經念書的日內瓦約莫有五十分鍾時間的火車車程。


    「靜雲……」書言輕聲咳嗽了一聲,將靜雲的思緒拉迴到了病房中。


    靜雲替書言整了整靠墊,而後遞了一杯加冰的氣泡水過去:「喏,渴了罷?先喝點水,潤潤嗓罷。」


    書言接過氣泡水,啜了一口,而後笑道:「倒是又叫你操心了許多天。」


    靜雲道:「你呀,年紀越大,倒是越發的糊塗了起來。我倒是同你說過許多次的,那新烤出爐的麵包先涼一涼再吃。你總是一副心急的樣子,才出爐就要搶著吃,倒是比謙君、蘭君還急,可不是自討苦吃了。」


    書言朝著靜雲敬了個禮:「遵命,裴長官!」


    靜雲掩麵笑道:「油嘴滑舌,沒個正經。」


    書言握住靜雲手道:「都是從前打仗那會落下的毛病,什麽都講求一個效率、速度,乃至於連一頓飯都不能好好吃了。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還請你好好監督,我一定要改了這不良習慣才是。」


    靜雲輕笑了一聲:「我可不敢管你少帥的閑事。」


    書言將靜雲摟到懷中:「你要是不管,可就沒人管了。密斯裴就不能好好心疼心疼我這個沒人管,沒人愛的殘兵麽?」


    靜雲略略抬起頭來,將手放在書言嘴上:「瞧你,一會的功夫,又胡說八道了起來。再說我可又要與你置氣了。」


    書言忙搓手道:「還請夫人指正,我這不好好說話的毛病,也得一併給改了。」


    靜雲笑著搖了搖頭:「真是貧嘴,這些年,我瞧你旁的本事沒長,就這張嘴,是越發的不饒人了。好了好了,再喝幾口雞湯,補補身子罷,這幾日嗓子疼,都沒好好吃飯,出院的時候,又該瘦了。」


    書言笑著從靜雲手上接過湯煲,喝了一口:「要說這做飯的手藝,還數你做的第一好。要說從前咱們在上海請的那些大廚,都不及你半分的手藝呢。」


    靜雲「嗤」的一笑:「真是沒羞沒臊的了,再說又要沒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同你商量。」


    書言將湯煲置於一旁的台幾上,點頭道:「怎麽?是謙君、蘭君又闖了什麽禍事了?」


    靜雲搖了搖頭:「謙君前些日子予我說,他要去報考美國加州理工的航空航天專業……」


    書言笑了笑:「這小子像我,有誌氣啊,多好的事,怎麽,你覺得不妥當?」


    靜雲起了身來,遙望著窗外的阿爾卑斯山頂,淡聲道:「說起來,這孩子倒是有些像你。話一向不多,可是心下主意大著呢。隻怕呀,他這一門心思,都在一個『國』字上……我就怕……」


    書言靜默著,他自然是明白靜雲這話裏的苦澀,這麽多年了,她不過也就是想求一個合家團圓罷了。


    書言伸手拂去靜雲肩頭一根落髮,忍不住說道:「靜雲,這道理,我倒是也說不上什麽來,說起來,還是你看的書比我多。不過呢,兒女大了,總歸是有他們自己的主見,自己的生活。你作為母親再操心,也不好替他們受苦受累的。凡事還得孩子們自己經歷了,那才算得是人生財富。重要的是,你也不能太委屈自己了……從前你受的苦處已經夠多的了。」


    靜雲眼圈一紅;「這夜裏,我總還是會夢見從前的那些人。有時候是知畫,有時候是婉瑜,有時候是姆媽。我心下實在是無法安生,明明這場仗已經打完了,可是卻總在惶惶之中煎熬著。我是真怕……真怕哪一日又……」


    書言輕撫著靜雲後背,柔聲安撫道:「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在好起來,不是麽?謙君是個有誌氣的孩子,我們應該相信他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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