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想看周澤堯。


    不過沉默的情感註定不怎麽順暢。駱影後來無數次想,如果他當時不那麽桀驁地守著他的情緒無動於衷,至少還能留下點片段來迴憶。但實際上他嫻熟地把那些情感溶在心裏的波濤,起起伏伏,迴蕩著隻有他自己看得到的暗湧。


    就像當初元旦的文藝匯演,班裏策劃了一個合唱接一段獨唱,周澤堯作為班裏的牌麵被安排去完成最後的獨唱,仗著羅宵教給駱影的一點吉他,駱影被叫去給他伴奏。他心懷鬼胎地找宵哥練習了兩周,到了合練的時候,周澤堯卻說不上了,最終變成了他的獨奏。雖然最後演出效果不錯,用餘明明的話來說,駱影在不需要說話的場合是有絕對優勢的,但駱影始終耿耿於懷。在周澤堯說他不去了的時候,他連一句」去吧」都說不出口。班裏的同學湊上去問周澤堯為什麽,周澤堯笑著搖頭,不置一詞。而同樣不置一詞的駱影在旁邊看著,如鯁在喉。


    駱影從小就學著沉默,在這件事上他天賦秉異,雖然長大後很多人都覺得惋惜,但他卻沒覺得有什麽可遺憾的。唯有這幾年,想到當初的周澤堯,他卻偶爾會感到悔意。


    記憶像魚鱗,水裏漂洗,沉浮,偶爾又在眼裏一晃而過。此時在駱影眼裏晃過的魚鱗實在是有點多,弄得他腦子裏昏昏沉沉。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個用了四年多的打火機。這幾年抽的煙不停地變,這打火機換了兩次燈芯,背後無數劃痕,倒還形影不離。餘明明倒也奇怪,一個每天以駱影的慈父自稱的人,卻從來沒在駱影麵前炫耀過這個他從小到大唯一的禮物。


    還是自己的問題,駱影心想。


    不管過去的事在自己心裏起過多少波瀾,究其本質也不過是一段暗戀。多少人都有過的經歷,多少人當作談資的事情。


    但沒辦法,有時候天賦這個詞就是這樣,大家都理解人們在學術、在體力方麵的天賦,卻鮮少有人能理解情感上的天賦。有的人總能在該珍惜時珍惜,該捨棄時捨棄,往事全成人生經歷;但有的人註定守著心裏的那根刺,浮浮沉沉,難捨難棄。


    22歲的駱影已經非常理解這個道理。他的情緒好像從來都是隻進不出,堆積,演化,徐徐低迴,導致他的感情總是有些扭曲。好在他已經適應了這些扭曲,他隻需要抱著他那些刻骨銘心的情感,然後表現得毫不在意,雲淡風輕。


    所以周澤堯前天那一次不經意的出現,其實什麽也談不上。


    隻是提醒駱影,你仍舊是個缺乏情感天賦的人。當初文藝匯演,你不敢上去勸一句,如今他來到你麵前,你不敢上去問一句。但時隔好幾年,該你耿耿於懷的事,你還是得耿耿於懷。


    駱影遠遠地看到了酒吧的霓紅燈牌,餘明明沒有進去,就在燈牌下麵吹著風。看到駱影,他興奮地揮揮手。


    看到他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駱影突然有一種直覺,這人說的驚喜一定和周澤堯有關。


    餘明明在有關駱影的其他事上,雖然不太老實,但總是張弛有度,尤其是在有關他家裏和他奶奶的事情上,能保持一個局外人既不逾越又關懷備至的高水準。唯獨在有關周澤堯的事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嫌駱影所謂沉默隱忍的樣子太慫,總是攛掇他做這做那。


    當初高中最後一個聖誕節,他就唯恐天下不亂地在駱影耳邊念叨了好幾天,說這麽久了,怎麽還是得留個念想,總算成功地把駱影說得煩躁不堪,給周澤堯買了條純灰色的圍巾,渾水摸魚地擺在周澤堯不知道是第三個還是第四個女朋友的禮物中間。最終一次也沒見他戴過,肯定是被識破了,導致駱影那幾周路過學校垃圾桶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駱影走到餘明明麵前,越看越覺得他賊眉鼠眼。


    「怎麽這種眼神看你爸爸,」餘明明不滿,「說了有驚喜,就肯定有驚喜。」


    餘明明打開門,攬著駱影的肩走進去。


    「其實前天我就該給你說的,那晚喝多了,昨天也喝多了,今上午總覺得有什麽落下了。」


    餘明明拿出兩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酒,另一個杯子夾了幾塊冰遞給駱影。


    駱影低頭咬住一塊冰,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


    餘明明喝了口酒,拿著手機:「我們店裏微信那個碼這兩天不是掃不了嗎,本來給他說用支付寶的,但是我突然就有了個心眼,我就隨口一問,哪知人家就答應了。」


    他把手機擺到駱影麵前:「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優秀不優秀?」


    駱影嘴裏含著冰,低頭,看到屏幕上顯示著一個人的名片。


    微信名是一個英文名,微信號是zhouzeyao加上四個數字。駱影記得,是他的生日。


    第三章


    這幾年的天氣預報倒是越發的準確了,預報說從周日開始天氣陡降,果然從周六淩晨開始淅淅瀝瀝地飄著雨。入冬的季節,清明的天氣沒有幾天,其餘時間總是霾和雨二選其一。


    周日駱影不用去車行,雖然揚哥每天都在。但羅宵之前給他打過招唿,說得給駱影留點時間看他奶奶,也做點自己的事,這段時間過去了,他還是要迴去上學的。


    駱影坐在去護理中心的車上,看著手機發呆。


    他昨晚又做了一個熟悉的夢。


    他夢見他是一隻貓,卻在森林裏麵奔跑。有一個獵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裏的弓在烈日的光輝下反射出淩人的光。他不停地奔跑,但獵人卻始終懸在上方。他看見獵人拉開了弓,箭已在弦上,千鈞一髮之際,他好像把森林踩碎了,然後垂直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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