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隱約記得《大誥》中載有明文,雖說將在外君有命不受,緊急事務可以軍法處置無需請示。但事情了解之後,還是要將原委呈送內閣的,對不對?」


    戚元靖俯首道:「正是。」


    「那也是不小的麻煩吶。」


    「不敢。」


    也隻能不敢了。實際上,事後寫報告是最痛苦、最糾結、最麻煩的程序,更不用說戚元靖武官出身,還沒有經歷過那些形式主義的彎彎繞。真要一個一個繞下來,折騰七八個月都是有的。


    「不必多慮。」世子笑道:「這樣吧,恰好皇上曾有聖諭,命我總領內閣機要。現在閆閣老不在此處,我也可以代內閣處理。砍了人後你直接把公文送上來,我批了就是了。」


    第110章 刑場


    軍法處置, 總是簡略。有名冊和現成的證據在手,軍隊根本不必走什麽複雜繁瑣的程序,一日的功夫就把附近百餘裏的欽犯抓了個幹幹淨淨, 一人也沒有走脫——遠遁的那三百餘名嫌犯跑得太快手段太高,將一應船隻馬匹和金銀全數調走,間接堵死了所有外逃的出路, 搞得其餘欽犯隻有坐蠟。


    當然, 坐蠟歸坐蠟,這些從犯也不是沒有心懷妄想。有火箭高懸頭頂, 負隅頑抗倒是不敢, 但總還想著法不責眾,甚至打算吐點消息換取性命。但直到被兵卒驅趕到海岸上的校場, 才終於感覺到了不妙——校場外人山人海,圍滿了從附近召集來的百姓;朝中則築起高台,正中擺放三個高高的絞刑架, 兩麵則是林立的旗杆,懸掛著僵硬的屍首:因為天地寒冷,刺客的屍體尚未腐壞, 剛好挪為道具使用。而這樣恐怖猙獰的道具效果自然非凡, 被首先綁進來的欽犯隻是望上一眼,隨即就魂飛魄散,幾乎癱軟不能走動了。


    臨死之際, 總有人能擠出勇氣。幾個稍微有點墨水的童生秀才頗為奸猾, 就地打了幾個滾之後放聲叫屈,聲音悽厲之至:


    「你們這些丘八怎麽敢枉法行事!沒有過堂, 沒有審決,你們也敢殺人!」


    押送的士兵也不生氣, 隻是將人拎起來扇了一耳光,然後指一指高台外掛著的一大張白紙,上麵鬥大的紅字清清楚楚,寫下了高祖皇帝《大誥》的條文;領兵在外事處從權,軍法行事不必遲誤,當然不用和地方官吏磨蹭——全軍上辛辛苦苦準備了幾日,怎麽會在這樣關鍵的程序上犯差錯?


    童生頭暈眼花,但還是要咬牙迴駁:


    「高祖皇帝也說過,要以仁治天下,不能斬盡殺絕;你們借軍法大行殺戮,重違高皇帝聖意,還敢在此招搖!我等縱為厲鬼,亦當訴之於黃泉——」


    說實話,將高祖皇帝與「仁治」、「不能斬盡殺絕」放在一起,委實有點難繃;但士卒明顯訓練有素,根本不和犯人辯經,隻是再給了他一耳光,然後又指一指校場內外四處張貼的大告示——和京城的官僚待得久了,那什麽手段都能預料到;世子早有防備,提前就召集四麵的百姓,宣布了兜底的政策:按常理而言,如今逮捕的這四五百人是都該處死,一個也不能逃脫的;但為了仰體君父仁慈之心,他們仍然願意網開一麵。在對人犯公審公判之時,隻要有十個人能站出來,列舉出十件人犯不當處死的緣由,且圍觀的眾人並不反對,那麽就可以暫免一死,以觀後效。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是趙菲在戰後大規模處置戰犯及幫兇時推廣的思路。小一點的罪地方官可以做主,嚴重一點的要刑部審核,更厲害的需要皇權介入;但裏通外國叛變投敵幾乎顛覆民族命運這樣的大罪,那就連九五至尊也不能決斷了,隻能交給天——所謂天意,即為民意;天意要殺的人,誰也保不了;天意決定要高抬貴手的,也輪不到皇權越俎代庖。


    隻要有十個義人,就可以拯救索多瑪一城;同樣的,在場的欽犯隻要做出了十件讓當地百姓心悅誠服的好事,那都能保全自己的小命。當然,如果連十件好事都說不出來,那恐怕處死也就冤不了多少了。


    在國家機器運行完整的時候,讓民意直接左右司法當然是忌諱。但山東沿海私通倭寇足有十數年有餘,國家機器基本是潰爛到一敗塗地,這種慘烈恐怖的現狀之下,當然也就談不上什麽法律的尊嚴了。民粹也好,煽動也罷,與其以武力強行彈壓,還不如讓四麵受過荼毒的百姓好好出完這口惡氣。心氣一順百事通暢,將來才不會鬧到無可挽迴的田地。


    不過,對於犯人來說,這樣一張彰顯仁慈的兜底條款卻似乎比死刑更為恐怖,以至於那老童生瞠目看了片刻,卻忽然拚死掙紮,發出了一聲極為悽厲而響亮的恐怖嗥叫,比殺豬更為刺耳;以至於獨自坐在遠處的穆祺都掩耳不迭,大皺其眉:


    「這老登怎麽了?」


    「害怕了吧。」趙菲很有經驗:「有些玩意兒就是這樣,心理防線一崩潰,什麽都完了……」


    「那也不至於此吧。」劉禮插話:「就算沒人願意保他,那最多也不過是一死。先前都還能打滾,現在何必崩潰?」


    「因為死亡和死亡也是不一樣的。」趙菲輕輕道:「這個規矩隻要能夠執行,那就意味著底下的人可以開口說話了,他們一旦能開口說話嘛……」


    她話還沒說完,那老童生已經被拖上了高台,後麵的士卒拉著他的頭髮拽起臉,向台下來迴展示。此時天光明媚,台下的人可以將老童生的那張扭曲猙獰的臉看個清清楚楚;而一剎之間,此起彼伏的嗡嗡聲逐漸消失,擠擠挨挨站滿了四周的觀眾忽然沉默下去了——某種怪異,凝重、猙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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