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焉下去了。


    世子一甩袍袖,冷哼出聲:「今天好好休息,下午我們就動手。爭取速戰速決,兩日內搞定。相父也不希望你熬夜太多吧?所以你更要加把勁才好。」


    劉禮哼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


    穆祺的猜測絲毫沒有錯誤,海剛峰領著民兵上門之後,果然吸引了所有當地豪族的注意;尤其是海剛峰還打著清查走私檢點田畝及清理稅務的旗幟(便宜行事嘛),那更是處處都戳在了南方宗族創巨痛深的ptsd上;於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海剛峰前腳剛到,全宗族豢養的私兵秀才舉人名士甚至守寡多年的節婦貞女後腳就狼奔豕突的趕來了;團結一致上下齊心,非得與官府見個高低不可。


    這本是宗族生存之道,原也不足為奇。但這樣一來,盯守幾處要害倉庫的人手難免就大大減少,防備也有所不足。而穆國公世子不講武德有備而來,摸上門後連個招唿都不打直接就架起火箭開轟,轟開庫門將守衛全部扣下來,然後指使民夫迅速搶運物資——為了走私方便,這些倉庫大都毗鄰海岸;但既然方便了走私,當然也就方便了盜運。勉強已經修好的幾艘葡萄牙大船早就等候在側,裝上物資立刻開拔,一刻也不耽誤。


    因為事情實在是做得太快太隱秘,等到幾處大倉庫全部被倒騰了個幹淨,正在一線奮戰的族老們才知道了後方發生的大事。但這個時候倉庫已經精光,憤怒狂躁也無濟於事,甚至都找不到可以發泄怒火的罪魁禍首——海剛峰?海剛峰海知府可是全程都在他們麵前擺事實講道理,怎麽能把後方這口黑鍋甩出去呢?再說了,倉庫裏的事情是能細究的嗎?


    當然,也不是沒有利慾薰心的糊塗蛋;聽到下人迴報之後,幾個牽涉格外深的走私中堅立刻就跳了起來:


    「叔公,我們被調虎離山了!不能再和這姓海的玩嘴皮子了,立刻叫人操刀子趕迴去!那姓穆的未必走了多遠,我們還有機會——」


    報信的下人愣了一愣,還是小心迴話:


    「穆國公世子應該沒有走遠,聽他們在現場放的消息,好像還要把幾處小的倉庫也搶了呢……」


    「混帳!真當我們家無人了嗎?狂悖無恥之尤,必得和此人決一死戰!」


    「他們還說,留了十幾□□什麽火箭,不怕打不下倉庫……」


    族老:…………


    中堅:…………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中堅斬釘截鐵道:「一點物資算什麽,名節才是大事!叔公,我看我們還是先和這姓海的見個高低,再迴頭管那姓穆的!」


    ·


    在奪走物資之前,穆祺特意寫了一封書信,快馬送入京城——既然借用了閆家的名頭,那當然不好讓閆家做個枉死鬼,所以信中的前因後果交代得非常清晰,還特別解釋了籌糧的進度:石蜜與糖蜜遠比尋常的稻米更能飽腹;隻要將搜查來的物資混合著米糠麩皮發下去,勉強著對付半個月應該不難;隻要這半個月能拖過去,儒望那邊的糧食就能籌措個七成八成 ,足夠解脫危局了。


    這一封信被八百裏加急送出,不過七八日便到了閆府。拆信的小閣老早有防備,但仍然被世子的手筆嚇了一大跳:織造局!錦衣衛!江南望族!親娘嘞,你這一整就是一個大活啊!


    大活實在太大,小閣老都有些神智恍惚。但閆閣老畢竟是老成謀國,接過信後仔仔細細一讀,麵上卻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隻是默默將信放下了。


    閆東樓忍不住了:「首輔,這可如何是好?」


    這動作是不是也有些太大了?


    「能如何是好?」閆閣老語氣平靜:「既然當初決定了要拜託此人,你就應該能想到這個結果,說實話並不出意料。」


    「但這手筆也太得罪人了——」


    「得罪織造局錦衣衛,總比得罪老天爺的好。」閣老打斷了他:「糧食運不到,北方造了反,內閣上下都是個死!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個道理你也不懂?」


    這句話一針見血,堵得小閣老啞口無言,隻能默默站立原地——事情有大道理有小道理,大道理管著小道理;身為內閣首輔朝廷支柱,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維持國家機器的運轉;隻有這架機器運轉如意,閆閣老才有退步抽身的餘地。如果真的在天子腳下搞出了什麽不忍言的大事,那他們才是死無葬生之地!


    當然,就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穆國公世子搞出的這一攤子確實也太大了點。所以閆閣老閉目片刻,到底還是站了起來。


    「你給我擬一篇上好的青詞來,我要帶進宮麵呈皇上。」他吩咐道:「這種種的事情,還是要給聖上說一說。」


    閆東樓微微愕然:「先前給世子寫信,爹不是說過要秘密行事的麽?」


    「再怎麽秘密行事,又怎麽能瞞過君上?」閆閣老淡淡道:「家事國事天下事,有哪一樣是我們這位皇上不知道的呢?記住了,青詞一定要寫得委婉,寫得動人,要將這一次籌糧度過危難的大事盡數歸功於君上,不要露出半點自矜自許的樣子。」


    小閣老唯唯稱是,退下去構思這一篇緊要之至的青詞。而閆閣老則信步出門,佇立於院外泠冽寒氣之中,抬頭望天,不言不語;親近的家人聚攏過來,卻都垂手隨侍在側,不敢稍有動作。


    這是閆閣老幾十年以來的習慣。每一次入宮求見皇帝之前,他都要在當門的風口佇立片刻,借著冷風鎮定思緒,竭力推敲自己麵聖時的一言一行——當今皇帝極聰明,極陰狠,也極難伺候;即使柔軟諂媚如閆閣老,亦不能不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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