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祺連連點頭,大有感悟:老道士雖然不太通人性,但隻要摸清脈絡,其實還是可以溝通的——總比他那個擺爛到死的孫子好太多了麽!


    他和小閣老忙了半日,擬了一篇稿子供黃公公斟酌;迴去後又打算細查史料,添一些讓老道士心動的細節,譬如東瀛出產硫磺,煉丹格外有奇效雲雲。但剛剛打開係統,便看到廢帝搓麻的頭像反覆跳動,發送了好幾個視頻通訊申請。


    他點開之後,趙菲的頭像彈了出來。相較於幾日前的意氣風發,如今的廢帝搓麻公主滿臉陰霾,神色僵硬,活像是被人照著臉上搗了一拳。


    穆祺與劉禮都嚇了一大跳:


    「怎麽了?宗相公出什麽事了嗎?」


    「宗相公還在發燒,神誌很模糊,但暫時沒什麽大礙。」她冷冷道:「但這幾天又出事了。杜充死後似乎刺激到了城中某些人的神經,我本來派了人去接管城中各處的防務,但有些留守的官吏居然惶恐不勝,連夜就自殺了——或者被逼的自殺了,反正入城時一片混亂,暫時也查不清楚……」


    穆祺頗為驚訝,但也不以為意:「能被這麽一點動靜嚇死,估計本來就心裏有鬼,死了也不算什麽。」


    趙菲嘆了口氣。


    「也不能一概而論。」她道:「有的人的確是死不足惜,譬如『四盡中書』王孝迪一流,當日助紂為虐,幫著金人搜刮汴京百姓,號稱『男子殺盡,婦人虜盡,宮室焚盡,金銀取盡』,千刀萬剮,亦不足惜。但有些人也就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沒有太明顯的惡跡,最多也不過流放而已;這些人死的太多,死的太慘,輿論影響就很壞……」


    穆祺與劉禮在視頻中彼此對視,一時無言。金人南下,虜掠如火,除了百中無一的仁人誌士之外,大多都是明哲保身,高居幹岸而已。要是趙菲對這樣的人痛下狠手,當然會在官僚中激發廣泛的恐懼,那種彼此的共鳴,恐怕很難控製。


    最無語的是,真要是趙菲下定決心橫渡關山,要以鐵血手腕清除兩麵人物,借人頭展示抗爭決心也就罷了,但偏偏她真是毫不知情,莫名其妙被人用命扣了一口揭不下來的大鍋,那種疑惑與憤怒,就實在是難以言喻了。


    「……城中鬧得沸沸揚揚,都說是我派人暗殺了這些官吏,還說我心狠手辣,要把舊人一律殺光,藉此攬權。汴京的秩序本來就不穩定,幾日下來流言蔚然成風,很多儒生還去衙門替死了的幾個哭訴喊冤,不可開交。」趙菲悻悻然道:「今日我帶人去宗府視疾,居然就有些大膽的貨色打聽到了行程,帶著死者家屬和烏泱泱幾百號流民乞丐及守城禁軍中的軍痞,在宗府外開靈堂哭喪,號叫著請宗相公出來主持大局,救他們一救……」


    劉禮莫名其妙:「這和宗相公有什麽相幹?」


    穆祺稍微知道一點宋末的內情,低聲開口:


    「這些鬧事的人物,恐怕都是宗相公先前招攬的……」


    靖康之後山河鼎沸,二聖及大半朝廷被擄北上,河南河北一片殘破。宗澤以衰邁之身留鎮汴京,麵臨的便是由內而外,近乎於土崩瓦解的絕境。此時局勢危如累卵,對外要抵禦金人遊兵的襲擾,對內要彈壓蟻聚蜂起的盜賊,宗相公不能不——也不得不——泥沙俱下,與一切可以合作的人合作,盡力團結所有可以團結的力量,摒棄前嫌、一致前進。而汴京中的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也自然是可以想見的。


    如今金人退卻,黃河以南稍稍安定,趙菲自然要著手梳理汴京這一池渾水。但流言如沸,卻恰恰指出了最刺心的揣測——某些人一進城就大張旗鼓,整頓秩序,該不會是要清理宗相公的舊人,走歷代趙官家一向過河拆橋的路線吧?


    ……考慮到趙宋過往的信用紀錄,你還真不能說這個說法沒有道理。


    當然,這樣的揣測固然惡毒陰損,但也不難化解。隻要宗相公能站出來講一句話,京中人心自定。但偏偏現在宗相公是病得人事不知,連一句話都說不了了,更絕不能拿這樣的汙糟事打攪他老人家;趙菲無緣無故被栽上這麽一個無從解釋的罪名,當然是噁心得說不出來!


    劉禮大致明白了緣由,卻更加驚詫:「怎麽會鬧成這樣呢?我還以為平定汴京大功一件,之後辦事會是一片坦途呢。」


    穆祺嘖了一聲:「這有什麽奇怪的?亂世人心浮動,鬧出什麽來都有可能。別的不說,你那邊不也……」


    他本來想說,夷陵之敗,昭烈帝崩逝,季漢不也曾地動山搖,混亂不堪?但剛要開口,卻想到了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劉禮這隻臭海豹從落地開始,可就是有相父全程庇佑的!有相父的羽翼為他遮風擋雨,他哪裏見識過什麽風急浪險,山唿海嘯?


    有相父就是好啊,有相父的孩子像塊寶啊!處於政治漩渦的核心,憑什麽還能保持這樣平和與從容的心境?不就是有人護衛左右,把所有的汙水一氣抗了麽?


    穆祺噎住了:該天殺的臭海豹!


    趙菲臉色一沉,顯然也想到了這相同的痛點。她緩了一緩,才平靜開口:


    「也不能都怪在人心上。歸根到底,我的權威還是有所不足。亂世的權威由勝利確定,但自從掌握朝政,聯合韓世忠、嶽飛起兵以來,我雖然取得過一些小的、戰術上的優勢,卻從沒有獲得戰略上的決定性勝利,沒有打過大仗硬仗,沒有關鍵的勝利做底,底氣當然是不足的。本來是打算在汴京周遭來一次大的決戰,一舉立威;但不想金軍居然自己退走,錯失了決戰的機會。雖然兵不血刃,但威望到底要受不少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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