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蘭斯以為,這話是塞拉斯對他的訓誡。但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卻是無比的冷漠:「盯著他的時候,沒想過這不是你的東西嗎?」


    蘭斯從來沒有聽過塞拉斯那麽冰冷殘酷的聲音,仿若能夠凍結萬物,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粘稠,怪異的咀嚼聲。


    蘭斯的眼睛分明已經被擋住了,卻莫名想像出一個畫麵——那具怪異的石像大手抄起地上那些已經破碎的雕像塞進了自己的嘴……等下,它剛剛有嘴嗎?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瞬間,蘭斯的腦袋劇痛,直接暈了過去。


    …


    ……他應該是暈過去才對。


    蘭斯這麽想。


    他現在又好像能看得清楚周圍的環境,隻是處在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他無法說清楚自己到底是站著還是飄著,就好像變成了一朵雲,或者一團霧,輕飄飄的,他好像能看透許多東西,但此刻卻凝固在這一瞬,這一個地方。


    他看到,塞拉斯抱著暈厥過去的蘭斯,低頭遙遙看著已經席捲了整個洞穴的綠色。


    名為洛的存在似乎非常憤怒。它的憤怒,讓它的枝丫吞噬了原先嫌棄的血水,以成百倍的速度翻湧起來,迅速爬升到四周的牆壁。就連那具古怪的、活動的龐然大物,它也試圖去指染。


    他看到,那具龐大的石像在吞吃了所有的雕像後,原本空白無一物的臉龐長了出來。


    好醜。


    蘭斯不由得想。


    這麽醜的臉,到底是怎麽長的?


    眼睛和眼睛互相衝突,鼻子像是歪的,嘴巴就緊貼著鼻子,裂開的弧度,如同一張血盆大口。而耳朵……那蠕動的形狀,更像是什麽濕漉漉的鰓。五官好像被隨意組合起來,就這麽強行按在了臉上,不管從哪看都是完全不符的。


    ……這是人?


    蘭斯的心裏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出這個微妙的念頭。


    仿佛有什麽無名的存在,正在等候著他的迴答。


    不,這不是人。


    蘭斯咬牙……他還有牙嗎……不論如何,他看著那隻怪物,心裏卻根本不認為它是人。不管它模仿得再怎麽像,鍛造得再如何完美,它都不會是人。


    這個念頭出現後,那隻龐然的怪物突然昂起腦袋,準確無誤地朝著蘭斯「看」了過來,兩隻異形的眼睛扭曲著轉動起來。


    它很憤怒。


    多麽奇怪啊,拙劣的造物居然會有情緒嗎?


    仿佛蘭斯的想法是褻瀆;仿佛蘭斯的想法否定了它的存在;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剛才那瞬間被定性。而後,它露出血盆大口,仿若有月光穿透了地底,如流水一般鋪天蓋地朝著蘭斯湧動而去。


    綠色撲了過去,洛對它非常敵視。在那如同綠色海洋浮動的藤蔓裏,蘭斯看到塞拉斯一手拎著他,低頭咬掉右手的手套,而後朝著怪物張開五指。


    「光。」


    他這麽說。


    光明到了極致,也如同最瘋狂的利器。


    意識,身體,或者說任何還活著的生靈都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凍結。鋒利的光芒刺破萬物,也吞噬了在場所有的東西。


    包括蘭斯。


    …


    嘎吱——


    像是什麽東西在輕輕搖晃。


    嘎吱——嘎吱——


    腐朽,衰敗的氣息隨之而來。


    過了好一會,蘭斯才半睡半醒地意識到,那應該是木頭腐敗後的味道。非常難聞,尤其是到了下雨天的時候,總是會充斥他的鼻腔。


    在蘭斯還沒有離開弗蘭卡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與這個味道為伍。畢竟他們的家,在血祭教派出事後,也變得比之前還要衰敗。父母整日吵架,根本沒顧得上蘭斯,蘭斯靠著各種辦法才得以活下去。


    ……說起來,蘭斯為什麽會離開弗蘭卡?


    那段記憶實在太朦朧,讓他一時間都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記得那是一個無光的夜晚,蘭斯踉蹌著離開了自己的家,帶著烈火焚燒後的痕跡找到了伊莉莎白教堂,然後……


    劇烈的疼痛襲來,疼得蘭斯慘叫出聲。


    「蘭斯,蘭斯……」


    似乎有人在叫他,可蘭斯一時間也無法迴應,他的腦子拚命在思考……那一夜,在離開弗蘭卡之前,發生了什麽來著……


    「蘭斯!」


    強有力的手掌抓著蘭斯的肩膀,將他的身體強硬抬起來。就像是被人從海底猛地提了上來,他大口大口喘氣,對空氣的渴望甚至讓他失去對現狀的察覺,整個人虛軟無力地倚靠在身後的靠墊上。


    ……這靠墊的感覺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蘭斯緩過勁來,伸手去摸,那結實的觸感讓他立刻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看向身後人,年輕教士那張完美無暇的臉倒映進他的眼底,他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擔憂:「你終於醒了。」


    蘭斯手忙腳亂坐直了身體,「學,學長,我怎麽會……」


    記憶是片段式的,不連貫的。


    他隱約記得自己暈過去了,可是在暈過去之前,他好像……他好像飄在半空,看到了什麽……怪異的人臉,龐大的身軀,無邊的綠意,還有……


    光。


    幾乎籠罩了他全部意識的光。


    不知為何,在想起那個畫麵的時候,蘭斯打了個寒顫。


    塞拉斯在這時候抓住他的手,平靜地拍了拍:「不用去想那些畫麵。地下的那個石像是邪教徒試圖為血祭之月打造的容器,擁有著某些本源的力量。雖然不多,可你直視了它,精神受到了衝擊,現在想不起來一些記憶,也是正常的。」他仿佛知道蘭斯在擔心什麽,一邊解釋完後,又說,「沒事,我們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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