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龍少陽背著程伯,蕭狄拄著拐杖,沿著林間小路折迴,三人下得山來,上了馬車,直奔洛城而來。


    林中伏擊的箭頭雖然淬了毒,好在龍少陽及時將毒血吸出,當馬車奔了半個時辰進入洛城時,程伯的臉色恢複了平常,氣息也漸均勻,龍少陽、蕭狄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迴到竺舍,龍少陽將程伯放在床上,又從蕭府找了一些金瘡藥替他敷上,一一照料周全。由於蕭府府規規定一般家仆非經允許,不得擅入別院竺舍,是以三人城東遇襲、程伯受傷的事竟像是沒發生一般,闔府上下一應如常。


    龍少陽本想著多照顧程伯幾日,可當晚便有內廷太監來竺舍宣旨,命他七月初八,一早赴端門前匯合,隨送嫁隊伍西行。他心裏雖不情願,也值得領旨謝恩。


    兩日之後,這天一早,龍少陽換了件新衣,有些不舍地跟蕭狄、程伯道了別,當下騎上越影,打馬揚鞭直奔皇城正門——端門而來。


    龍少陽騎在馬上一縱一送,但見大街兩側遍紮彩坊,黃土灑道,煙花爆竹聲不時傳來,到處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不知咋地,他卻提不起半點興致,胸口像是被一團棉花塞著,是心裏掛念程伯的傷勢,是擔心此次西涼之行吉兇難料,還是想要和祝溪冰對質一番?問她是否將自己拖龍山一行的訊息告訴了他人?他想去質問,可又擔心萬一……


    正沒個頭緒理會,忽聽有個尖尖的聲音道:“龍衛率,您可來了,太子殿下馬上就到,安大人到了一會了。奴才尋不著您,正要著人去蕭府請您呢!”


    “讓公公掛心了!”龍少陽微驚,抬頭看時,見說這話的正是東宮明德殿的太監小秋子,忙道,“昨晚睡得不踏實,早晨貪睡了一會兒。”


    小秋子笑道:“奴才是擔心萬一誤了吉時,那可就糟了!龍衛率,快歸班吧!吉時這就到了。”


    龍少陽點了點,翻身下馬,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皇城正門——端門前,但見偌大的廣場上,停著十幾輛馬車,為首是一輛四乘馬車,華麗寬敞,馬車旁一人身騎駿馬,戎裝佩劍,很是顯眼,正是安靜思。跟著也是一輛華麗馬車,規製稍次,紅幔流蘇點綴,顯然分別是為太子蕭鳴龍和新娘誠安郡主準備。後麵跟著幾輛馬車,車上滿是大小箱子,不用說,自然是陪嫁物品了。


    廣場上到處人頭攢動,京兆府尹的衙役軍士則依次相連,將這些前來看熱鬧的京城百姓擋在兩側,鼓噪聲響作一團。


    便在這時,忽聽東西鼓樓鍾鼓齊鳴,端門樂聲大作。眾百姓齊聲歡唿,人人延頸而望。龍少陽抬眼瞧時,隻見端門大開,幾列鐵甲鮮明的禦林軍魚貫而出,後麵跟著一輛八人抬的步輦,一人端坐輦上,錦衣玉帶,正是太子蕭鳴龍。龍少陽忙跟著眾人跪了,伏地行禮。


    蕭鳴龍擺手示意眾人免禮,下了步輦,瞟了一眼已站起身來的龍少陽,微微點了點頭,上了馬車。


    司禮官高喊一聲:“吉時到!”


    一片鼓樂、鞭炮聲之中,隻見馬蹄嗒嗒,車輪滾滾,幾百號的送嫁隊伍浩浩蕩蕩沿著街衢大道,徑向洛城西門——平定門而來。


    龍少陽跟在百十名兵士後麵,與安靜思一人一馬,一左一右護衛在太子馬車前。偏頭看去,隻見安靜思衣甲鮮明,目不斜視,似乎在享受眼前這番風光。龍少陽卻驀然覺得這京華冠蓋與自己似乎無關,心裏空落落的,忍不住無聲一歎。


    出了平定門,過了接官亭,樂聲漸息,一行人沿著官道逶迤而行。


    龍少陽騎在馬上,兀自心神不定,突聽背後一陣馬蹄嗒嗒,由遠及近,不由勒住韁繩,剛轉過身來,隻見一名兵士騎馬已奔至近前,道:“稟龍副使,殿後的兄弟們發現一乘馬正向使團駛來,像是要追上來似的。小的們放心不下,特來向副使告知。”說著揚手向後方指去。


    龍少陽心中一驚,舉目望去,果見遠處官道上一馬如點,正奔馳而來,馬上騎者麵目卻因距離太遠,瞧不清爽,當下將坐騎往道旁一拉,好讓後麵的眾人先行,盤算著瞧瞧來者何人。


    過不多時,那馬越馳越近,隻見馬上之人臉盤團團,雙目如豆,正是滕王蕭元嬰。


    龍少陽又驚又喜,叫道:“滕王殿下,原來是你啊。”說著縱馬迎上前去。


    二馬聚在一處。蕭元嬰喘著氣道:“少陽,瞧這一路把我趕的,好歹……總算追上了!”


    龍少陽問道:“殿下,如此匆忙,可是陛下給你安排了什麽緊急公幹?”


    蕭元嬰神秘一笑道:“哈哈,是緊急公幹不錯,倒不是陛下安排我的,是我主動討要的。”


    龍少陽一怔,喜道:“莫非殿下與我們一起——”


    蕭元嬰拍手讚道:“少陽真是聰明過人,哈哈,陛下已經同意我和你們一起同行。不過呢,我既不是副使,更不是正使,隨你們一道觀觀光罷了。”


    龍少陽聽到蕭元嬰說要跟著送嫁隊伍去西涼,想著一路多了個說話之人,心中歡喜不已,笑道:“真是太好了,這西北一行,有殿下在,歡樂便多了許多。我這便稟告太子去。”說罷便要掉轉馬頭。


    蕭元嬰伸手扯了龍少陽的韁繩,使了個顏色,故意揚聲道:“哎,著什麽急呀,龍副使,太子殿下那待會我親自去說。對了,上次本王從你那借的兵書,有幾處百思不得其解,不如趁此時,向你討教一番!”


    龍少陽會意道:“既是如此,少陽聽殿下吩咐。”


    龍、蕭將坐騎往道旁一拉,待後麵的人行過去之後,二人翻身上馬,遠遠墜在後麵。


    龍少陽笑問道:“殿下今天這是怎麽了,神神秘秘的?”


    蕭元嬰道:“少陽,聽說昨日你和蕭狄他們在城東山中遇襲了?”


    龍少陽心中一驚,尋思:“這麽隱秘的事,如何傳到了他的耳朵裏?這事隻怕想矢口否認也是無濟於事。”當下苦笑道:“這天下當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洛城就這麽大的地兒,有些事想瞞也瞞不住。”蕭元嬰撇了撇嘴道,“還好少陽你沒有受傷。聽說程伯受了一點皮外傷?”。


    龍少陽點頭道:“程伯他老人家為了救我,箭頭挨了一箭,所幸並未大礙,靜養一段時日便會好了。”


    蕭元嬰側頭道:“為了救你?”


    龍少陽道:“不錯。那些刺客躲藏在四周高大樹冠裏,趁我俯身跪拜之機,放了幾支暗箭過來。”


    “瞧這架勢,是衝著你來的。”蕭元嬰頓了一下,緩緩道,“有沒有查出是什麽人幹的?”


    龍少陽淡淡一笑,有些無奈地道:“那些刺客早有準備,一擊不中,也不願意糾纏,霎時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要想找出線索,隻怕困難重重——我和蕭大哥已經商量過了,這件事索性不去追查了。”


    蕭元嬰吃了一驚,說道:“什麽?不查了?”


    龍少陽聽了默然,任身子隨著馬一起一伏,良久,苦笑道:“這些人這次沒有得手,想來不會善罷甘休。既是如此,何苦煞費苦心——我不用去找他們,他們自會來找我的!”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蕭元嬰點了點頭,猛地若有所悟般,睜大了眼睛,失聲道:“少陽,這樣一來,你豈不是很危險?”


    龍少陽淡淡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蕭元嬰聽了這不鹹不淡的話,疑惑地瞟了一眼龍少陽,說道:“少陽,你今天這是怎麽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難道是生病了?”縱馬靠近龍少陽,伸手便去摸他的額頭。


    誰知剛伸出手,龍少陽突然勒住韁繩,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蕭元嬰見狀一怔,旋即縮迴手,順著龍少陽看的方向瞧去,卻見前麵路邊右首不遠處有一山坡,坡上一亭翼然,亭中石幾、石凳隱然可見。


    蕭元嬰正在茫然,隻聽龍少陽道:“有勞殿下掛心,少陽身子無恙,隻是有些疲乏,今晚睡個好覺,明天就沒事了。”


    “那就好,嘿嘿。”蕭元嬰道。


    龍少陽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接口道:“殿下可知前麵那是什麽地方?”抬起右手,指向不遠處那座山坡。


    “嘿嘿。”蕭元嬰笑嘻嘻道,“我當是什麽呢,若是詩詞歌賦,武藝功夫我不如你,這個嘛可難不住我,前麵那地喚作三十裏坡——因此處距京城三十裏路而得名。”


    “三十裏坡?這一坡一亭,我怎麽不知?”龍少陽兀自喃喃道。他驀地想到了那日與祝溪冰二人策馬,祝溪冰用換馬的詭計勝了自己,終點便是這三十裏坡。


    蕭元嬰察出異樣,問道:“三十裏坡怎麽了?”


    龍少陽沒有迴答,怔怔地望著,良久,歎了一口氣,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突然雙腿一夾馬腹,朗聲道:“殿下,時辰不早了,咱們追上前麵隊伍去!”


    “啊?額!”蕭元嬰看著已經絕塵而去的龍少陽,摸了摸腦袋,恍然道,“原來少陽這小子是戀家了,舍不得離開這洛城!這麽大人了,也不怕羞。哈哈!”說著縱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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