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正是當朝丞相、鎮南柱國大將軍、天下兵馬大元帥祝雲雀。這幾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故事或是真的,但焉能保證眼前的龍少陽便是二十年前那個男嬰?冒名頂替也不是沒有可能。


    侯老夫人緩緩轉向祝雲雀,瞧著他道:“祝兄弟說的是,說的是。當時我也想到此節,是以第二次令萍兒拿著銀兩去海州時,多了個心眼。趁著抱孩子的機會,察看那男嬰身體上有無一些標記,以便將來辨認。結果發現那男嬰,右手手腕上方有一顆指甲般大小的紅色胎記。”


    她說到此處,頓了頓,向龍少陽招手道:“孩子,你過來!”龍少陽走到侯老夫人座前。侯老夫人向他端詳良久,臉上充滿慈祥仁愛,伸手拉起龍少陽的右手,輕輕撫摸著道:“孩子,這些年來,做大娘的問心有愧,問心有愧呐,可苦了你啦。”說著已是老淚縱橫。


    龍少陽安慰道:“大娘,孩兒不苦,你瞧我這不好好站在這嘛。倘若爹娘地下有知,也可含笑九泉了。”掏出手帕,替侯老夫人擦幹眼淚。


    侯老夫人平複了下心情,溫言道:“孩子,挽起衣袖,將你的右手手腕露出來給眾人瞧瞧。”


    龍少陽點了點頭,當下將右手衣袖高高挽起,揚起手來,露出一段白色肌膚。


    殿上眾人齊向龍少陽手腕處瞧去,隻見他手腕上方約兩寸處,赫然有一紅色胎記,宛若一淡紅色花瓣落在肌膚上,不由又驚又奇,有人竟是“咦”的叫了起來。


    侯老夫人瞧向眾人道:“這其中故事或許可以被人獲知,意圖冒名頂替,可這紅色胎記卻是生就得來,冒充不得。退一步講,老身早已遠離政事,如同方外之人,倘若與這年輕人無親無故,何以不辭辛勞,長途跋涉,來這朝堂之上給這年輕人做個人證?祝兄弟,你說老嫂子這話可有道理?”


    一席話說得眾人點頭稱是。


    祝雲雀似乎心有不甘,猶豫著,隻得道:“嫂夫人這話說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旁人哪裏還有質疑的道理?若是再懷疑,分明是無理取鬧了。”


    侯老夫人說到這裏,轉向忠信侯,說道:“武將軍,以老身看來,那些向你誤傳兇手訊息的人,實在是居心叵測,想要謀害的不光是少陽,恐怕還有將軍你啊!”


    忠信侯瞟了祝雲雀一眼,“哼”了一聲,拱手道:“有勞侯老夫人提醒,這件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侯老夫人微微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向齊帝躬身行禮道:“陛下,這位龍公子確是先夫之子!請陛下明察,萬不可中了別人的奸計,而誤傷忠良之後啊!”


    齊帝私下已知太子與龍少陽私交甚篤,見他文武兼備,甚是喜愛。方才見了證詞,一驚之下,又氣又怒,竟是未及細想。在他內心深處,本不願相信龍少陽就是那幕後兇手,此刻見龍少陽既有信物“墨玉玄武”,又有侯老夫人出麵作證,想不到眼前這位青年才俊竟是定北柱國大將軍的遺孤,不由地又是歡喜,又是驚訝,一陣連連咋舌,向龍少陽道:“哎呀,想不到龍衛率真的竟是將門之後,真是我大齊之福!既是如此,你何不早言,差點引起一番誤會,還好侯老夫人及時出現,誤會得以消弭。”


    龍少陽忙拱手道:“陛下,請治臣欺君之罪,臣無意欺瞞陛下,隻是實在迫不得已。請陛下明鑒!”說著已是跪了下去,伏在地上。


    “陛下,老身有話要說,少陽隱瞞真實身份一事,實是老身的主意。”齊帝尚未答話,侯老夫人插口道,“老身以為少陽眼下認祖歸宗,還原身份,實在是弊大於利。”


    齊帝問道:“老夫人,此話怎講?”


    “人人都說四大柱國將軍之中唯有先夫最是風流倜儻,瀟灑不羈,不過話雖如此,卻多是人雲亦雲,捕風捉影。若是少陽還原身份,無異於坐實了這些傳言,正好給了那些小人之輩、齷齪之徒詆毀先夫的口實,若是如此,先夫聲譽勢必受到損害,地下英靈也不得安穩。這是其一。”


    齊帝凝神傾聽,若有所思。


    “其二,若是還原身份,於少陽也是不利,畢竟少陽母親是不曾正過名分的,無名無分,與禮製不合。聖人有雲‘必也正名乎’,少陽沒了名分,立身處事勢必處處掣肘,受人鄙夷。”


    齊帝頻頻點頭。


    “自古道,英雄莫問出處,山野草民也罷,將門之後也好,隻要沐浴陛下聖化之下,一心為陛下效忠,為大齊出力,又何必自設藩籬,苛求此人姓啥名誰?!”


    齊帝不由聳然動容,感歎道:“哎呀,老夫人可謂用心良苦啊!不過朕原本就並沒有治龍衛率欺君之罪的意思,倒還想著如何給他還原身份來!如今看來,還原身份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陛下如此隆恩厚重,先父泉下有知,也必然深感皇恩難報。”侯老夫人語重心長道,“老身此行,除了為少陽洗脫嫌疑外,為的就是懇請陛下莫要還原少陽身份這件事。從今往後,龍少陽還是那個龍少陽。請陛下體察老身之心!”說著,竟是掙紮著跪了下去。


    齊帝一臉驚訝,叫道:“老夫人你……你這又是何必!朕答應你就是了。龍衛率,你也起來了吧!”


    “謝陛下!”侯老夫人答道,正欲顫顫巍巍站起身來,龍少陽稱謝起身後,一個箭步上來,和老嫗萍兒一起將她扶坐在椅子上。


    齊帝坐正了身子,道:“諸位臣工,方才你們都見了,龍衛率身份一事,朕已答應了侯老夫人。此事隻有你們知道,誰要是走漏了風聲,朕必拿他是問!”


    殿上眾人忙答應著,躬身領命。


    齊帝瞧向忠信侯,冷冷道:“忠信侯,西涼使臣被殺一事確與龍衛率無關,想來此事另有隱情,朕命你重新查辦!上次蟊賊潛入宮城,至今已過去數月,依然沒有眉目。這次在京城之內,西涼使臣又遭人殺害,京畿防務由你一體統領,竟然接連發生此類事件,你可知罪?”


    忠信侯早已聽得臉色慘白,頭上滲出汗來,慌忙叩頭,顫聲道:“陛下,臣知罪……臣辦事不力,請陛下重重責罰。”


    齊帝瞟了一眼一旁滿麵憂色的韋貴妃,頓了頓又道:“起來吧。朕念你一向恪盡職守,忠心耿耿,降你兩級,仍暫領京師巡防一職!”


    忠信侯連忙謝恩。


    齊帝又轉向祝雲雀道:“老丞相,西涼使臣被殺之事隻怕還得給西涼一個交代。西涼國書朕已經看了,求親一事,牽涉兩國關係,不宜久拖不決。答應與否,煩勞老丞相同朝臣們商議一番,拿出個意見來,朕改日再議。”


    祝雲雀忙上前一步,道:“臣領命!”


    “龍兒,代朕送一送老夫人。”齊帝看了一眼太子蕭鳴龍吩咐道,“朕乏了,散了吧。”說完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由韋貴妃扶著,自內堂去了。


    太子蕭鳴龍答應一聲,待見齊帝去了,快步而出,拉著龍少陽的手,喜道:“大哥,想不到你竟是侯老將軍的後人,真是讓人又驚又喜!”


    他本來對今日殿上對質很是擔憂,龍少陽是北魏奸細,殺了西涼使臣,這些事他自然不信,可想著韋貴妃、武駿的手段,又不禁憂心忡忡,聽到龍少陽自認是將門之後,不禁大驚,待見到侯老夫人出馬相證,又不禁大喜。又驚又喜之下,便想上前與龍少陽敘話,隻是一直不得其便,此時見齊帝去了,便衝了上來。


    龍少陽也喜道:“殿下,此事一言難盡,還望殿下莫要怪罪,所幸如今一切安好。”


    二人正說著,祝雲雀、安靜思、蕭狄等一幹人紛紛上前向龍少陽寒暄道賀。一片歡聲笑語之中,忠信侯武駿緩步上前,訕訕道:“龍衛率,這件事我破案心切,操之過急,還好眼下真相大白,隻是一場誤會……”


    “侯爺言重了。”龍少陽抱拳還禮,微笑道,“這件事怪不得侯爺,要怪就怪那兇手太過狡詐,故布疑陣,讓人防不勝防。不過話說迴來,此人訊息如此準確靈通,又有如此心機,絕非一般常人所有!”


    其實龍少陽此時心裏並不知道誰是西涼使臣被殺的幕後真兇,隻是從目前林林總總訊息來看,倒像是忠信侯“賊喊捉賊”的可能性大一些,畢竟他和韋貴妃、忠信侯有過節在前,置他死地也在情理之中。隻是賊喊捉賊,算計不好,容易作繭自縛……當下他來不及細想,手中又沒有憑據,便輕輕將此事抹過了,倒是祝雲雀、安靜思二人聽了這番話,偷偷地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眾人說著走至殿外,早有一輛馬車駛向前來。侯老夫人轉身與眾人道別,又拉著龍少陽的手諄諄叮囑了幾句,這才由太子蕭鳴龍和龍少陽二人扶著登上馬車。


    侯老夫人正欲進車,便在這時,祝雲雀上前一步,笑道:“嫂夫人,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萬望保重身體。”


    侯老夫人道:“有勞祝兄弟惦念,後會有期!”


    說完行禮與眾人道別,正欲進到車內,祝雲雀突然又笑道:“嫂夫人,你我相識四十載,直到今日,老夫才知原來你戲唱的這麽好!”


    侯老夫人怔了一下,迴過頭,笑道:“相爺過獎了。若是論起唱戲,幾十年來,又有誰比得上相爺你!”說完不待迴話,一掀車簾,進得車去。


    龍少陽心頭突地一緊,斜眼向蕭狄瞟去,隻見他的目光也正投來,四目一觸,便即閃開,什麽話也沒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獵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年喂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年喂狗並收藏獵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