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人流前行,龍少陽踮腳張望,遠處的官兵已是曆曆在目。


    正自張望,忽聽得一名官兵喝道:“你們這群刁民,沒瞧見旁邊的告示嗎,是眼瞎了還是不識字?!”另一名官兵道:“你們聽著,本大爺就把這告示讀給你們聽聽,可都聽仔細咯!”他手持長鞭,指向一旁白字黑字的文書道,“告示:自正月十九日起,外地流民一概不得進城。不聽勸諭者,從權驅逐為宜。”又一名官兵道:“都聽明白了吧,所有流民一律止步,其他人等接受檢查後方可放行。”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龍少陽聽到這裏,已知事情緣由,又不禁心生疑惑,早上縱馬出行時怎地沒看到這個關卡,轉念一想,或許二人出城之時尚未設立,是以不曾看到。


    正尋思間,突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哭喊道:“大爺,你行行好,放我們娘倆過去吧,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呐……”


    龍少陽將手中韁繩遞給祝溪冰,當下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去,撥開圍成半圓的人群,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正抱著一名官兵的腿苦苦哀求,“大爺,求你發發慈悲,我們娘倆兩天兩夜沒吃飯了,讓我們娘倆進城討口飯吃吧……”旁邊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烏眉皂眼,破爛衣衫下瘦骨嶙峋,正手抹眼淚,嗚嗚啜泣。


    那官兵腿一揚,試圖甩掉這抱著自己腿的女子,想來是那女子抱得甚緊,那官兵嚐試再三,終是無法脫身。


    龍少陽瞥了一眼路旁文書,心知這群官兵是奉公辦事,當下也不便出手相助,打算瞧瞧再說。


    眼見三番五次掙脫不得,那官兵憤怒至極,揮起手中皮鞭便朝那女子重重抽去,隻聽清脆一聲鞭響,接著便是那女子淒慘的叫聲,又是一聲鞭響,那女子又是一聲慘叫……旁邊那孩童見母親挨打,奮不顧身撲在母親身上。那鞭子卻並未停住,霎時間孩童哀嚎不已,母子二人緊緊抱在一起,高聲哭喊,甚是淒慘。


    一時之間,眾人臉上都現同情之色。


    龍少陽心下憤然,隻覺得周身血脈賁張,更不多想,飛身從人群中躍出,一個騰空落地,已一把抓住那正在下落的皮鞭。用力一扯,那皮鞭登時繃得筆直如線。


    那官兵兀自抽鞭解氣,驀地覺得手中鞭子一緊,一股力道向前拉去,慌亂之中站穩腳步,抬眼看去,隻見一長身青年當道挺立,右手緊緊握住鞭身,不由氣惱,罵道:“哪裏來的黃毛小子,竟然敢妨礙本大爺辦差?”旁邊幾名官兵見狀,一哄而上,團團圍在龍少陽周圍。


    眾人“嘩”地一聲,慌亂向邊上退去。


    龍少陽見這官兵揮鞭打人,卻抬出“奉公辦差”的名頭,略一沉吟,道:“這位軍爺,文書上確是白紙黑字寫著‘外地流民一概不得進城’,但大夥兒瞧得分明,這對母子尚在城外,並沒有違禁入城。敢問軍爺,這鞭打路人依據何在?指責在下妨礙辦差,又從何說起?”


    那官兵被他說得一愣,怔了片刻,怒道:“要你來管爺的閑事?!”手臂發力,要將那鞭子拉迴來。


    龍少陽握住鞭身,不願放手,心中卻犯了躊躇:對付這幾個蟊賊自不在話下,可對方是官家身份,倘若打了他們,多半會惹事上身,尋得麻煩。他雖不怕,卻不也想。正在僵持,隻聽背後一個女子聲音道:“以多欺少,以眾欺寡,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也!”語音清越明快,如黃鶯出穀。


    眾人讓開之處,走出一妙齡女子來,一人笑吟吟地牽著兩匹馬,一黑一白,馬是駿馬,人是美人。正是從後麵趕來的祝溪冰。


    那群官兵見平地裏突然冒出一個美貌女子來,都是又驚又喜,又見這女子手牽寶馬,衣著華麗,舉止談吐間透著一股雍容高貴之氣,一時之間竟也不敢唐突造次。


    眾官兵左右觀瞧,對望一眼,一名官兵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笑嘻嘻地道:“喲,來了一位美人。兄弟們,咱們今日豔福不淺呢!”


    話音未落,忽聽一個聲音說道:“放肆!竟然敢對小姐出言不遜!”


    這聲音雄渾有力,底氣十足,自遠處傳來卻是字字清晰,如臨耳畔,眾人一愕之間,循聲望去,隻見十餘丈外一人從馬上躍起,衣袂翻飛,夾著唿唿風聲,如憑虛禦風般,幾個縱躍,便落在那妙齡少女身前,拱手一禮道:“靜思來遲,小姐受驚了!”說完轉過身來,厲聲道:“你們幾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不趕快向小姐請罪!”隻見這人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腰懸一柄長劍,威風凜凜。


    龍少陽眼前一亮,這人他自然認得,正是那日禦前比試、鮮有敵手的安靜思。


    那群官兵中也有人識得安靜思,他們相互瞧了一眼,低身交頭接耳一番後,臉上滿是驚訝的神色。隻見一個為首模樣的官兵慌裏慌張走上前來,戰戰兢兢賠笑道:“實在對不住了,原來相爺府的安將軍,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冒犯了您,還望爺大人有大量——”


    話未說完,已被安靜思揚手打斷。“你們這群奴才冒犯的不是我,是相府小姐。”他瞋目罵道,“若不是我及時趕到,還不知你們這群混賬王八蛋會鬧出什麽荒唐事,瞧我待會不扒了你們的皮……”


    那群官兵頓時惶恐至極,慌作一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那個與龍少陽拉扯鞭子的官兵在驚嚇之下一撒手,扔了鞭子,跟著其他官兵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討饒不停:


    “安將軍明鑒,小的們確實不知她是相府小姐啊。”


    “安將軍,小的們也是奉公辦差。”


    “小的們怎敢有冒犯小姐之心,實在是冤枉啊。”


    ……


    一片哀求聲中,祝溪冰緩步上前,淡淡道:“安大哥,此事就算了吧。我看他們是無心冒犯。再說了,他們如此作態,也有傷官家顏麵。”


    安靜思忙道:“是,還是小姐考慮周全。”說著轉身向那群官兵道:“還不快向小姐謝恩,一群沒眼色的東西!”


    那群官兵忙一骨碌地爬起來,點頭哈腰,千恩萬謝。


    祝溪冰走到那為首模樣的官兵身前,一伸手,道:“身上帶了多少銀兩,拿出來。”


    那官兵不明所以,滿臉疑惑地摸了摸身上,掏出幾兩碎銀子,捧在掌上,說道:“小的身上隻有這幾兩碎銀子……”


    “夠了。”祝溪冰將手縮迴,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對母子。


    那官兵立即會意,忙走上前去想要將銀子交給那對母子。


    “慢著。本小姐什麽時候說過,要你將這些銀兩交給他們?”


    “那小姐的意思是……”


    “哎,朽木不可雕也。你將這些銀兩交給他們母子,豈不是遺禍於人,等我們一走,銀兩還不被這群人搶了去?去,用這些銀兩到城內買些燒餅饅頭,分給這些流民,讓他們飽餐一頓,另尋別處討飯吧。”


    “小的明白了。”那官兵眼珠一轉,轉身一溜煙地跑去了。


    龍少陽不禁心中暗暗讚歎,這姑娘確是心思縝密,考慮周全,做事滴水不漏。隻聽祝溪冰又道:“安大哥,龍公子,咱們進城吧。”


    安靜思與龍少陽二人在壽宴之上混了麵熟,彼此本已是認識。安靜思早就認出了他,此刻卻故作疑惑,打量一番龍少陽道:“噢,原來是龍兄,失敬失敬,他日若得機會,在下還要領教領教閣下的高招。”


    龍少陽淡淡一笑,道:“龍某對安兄也是仰慕的很,悉聽尊便。”


    祝溪冰笑道:“好啦,你們倆別一見麵就刀啊槍啊!多無趣……咱們走吧。”


    當下三人翻身上馬,並排徐徐而行。


    祝溪冰轉頭向安靜思道:“安大哥,迴頭取五十兩銀子,送還給這群官兵!”


    “給他們?”安靜思疑惑道,“不扒了他們的皮就是這群王八羔子的造化了,還取銀子給他們?”


    “嗯。”祝溪冰點了點頭,卻突然換了話題,道:“安大哥,你怎會來到西門之外,是爹給你安排了公幹嗎?”


    安靜思道:“這倒不是。今日上午雪兒姐來相府看望義父,義父見你不在,便讓我出來尋你,我問了憐兒那丫頭幾次,她才告訴我說,說你……你和這位龍兄相約來西門外比較騎術了,我便趕了過來……”說到此處,他有意無意地瞟了龍少陽一眼。後者卻當做不知,平視前方,催馬前行。


    “啊?姐姐來了。”祝溪冰歡唿一聲,道:“沒說有什麽事嗎?”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說是義父他老人家許久未見雪兒姐,甚是思念,特地叫高管家捎信,讓她迴來的。”


    “原來是這樣。嘻嘻,爹也真是的,有我這樣一個寶貝女兒陪在他身邊,還不夠嗎?”


    三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已進了平定門,來到天街之上。


    安靜思道:“小姐,咱們迴府吧,義父還在等著呢。”說完竟不待答複,調過馬頭,轉而向南。


    祝溪冰瞧了龍少陽一眼,有些戀戀不舍地道:“龍公子,咱們就此別過,他日再會。”安靜思忙跟著拱手道別。


    龍少陽微微一笑,點點頭,一拱手,算是還禮。當下撥轉馬頭,沿著天街向東而行,剛走了兩步,突聽背後祝溪冰叫了一聲“龍公子”,忙轉過身來。隻見她騎馬立在當地,笑靨如花,右手揚起,憑空橫豎劃了一個方形,劃畢指了指腰間。


    龍少陽心下了然,知她一番比劃,指的是那日壽宴之上二人比武之時從她腰間摘下的那塊方形白色佩玉,此番示意也並無索迴之意,當是要他好生保管。


    念及於此,當下他心中一喜,點了點頭,接著一轉身,按轡徐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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