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裏的竊竊私語不知何時停了,似有若無的打量在老人和姚湛空之間來迴飄忽,無聲的暗流湧動在他二人間。


    隨著老人走近,硝煙味越濃。


    拐杖拄地的聲音越來越近,越往前走,老人的臉色也越難看。


    老一輩的貴族已經沒落了,他吃罪不起冷落姚湛空的後果,隻能親自來迎。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姚湛空要真站著不動受了他的親迎,也算將他的麵子扔在地上踩了。


    好在最後幾步時,眼帶睥睨的姚湛空終於動了,之前的僵持與硝煙霎時散去,擺足了架子的姚湛空攬著宋磬聲三步上前,率先伸手,道:「宋老貴人事忙,你我倒是好久未見了。」


    姚湛空的主動令現場氣氛一鬆,老人大笑出聲,他迴握著姚湛空的手,道:「我是退了休的人,整日喝茶看花的,哪來什麽忙事,倒是姚先生行程緊,幾番邀約也湊不來一桌。」


    宋老……


    這偌大的帝都城裏,有幾個姓宋的能被姚湛空稱一句宋老?


    宋磬聲不由望去,仗著有眼罩做擋,他細細打量著那張陌生而衰老的臉,終於看出了一絲熟悉的痕跡——這是他二叔,宋漢章。


    六年過去,他竟然像老了二十歲。


    想來,宋氏這幾年是真的不好過。


    宋磬聲心緒複雜。


    宋漢章是他父親的二哥,也是宋家家主,今日的宴會若是姓宋,他父親是否也會出席?


    父母對孩子的愛或許是有條件的,可他對父母的愛與期待卻是生來就有的。即便這份感情被十八年的利慾薰心磨了個幹淨,可不見還好,若真遇見了,難免再傷心一迴。


    正巧這時,宋漢章說要為姚湛空引薦一人,宋磬聲的心先是一緊,見到來人又是一鬆。


    十八九的少年與宋磬聲有三分相似,白色西裝上別著一枚嚮導徽,白色十字架下麵是五顆奶油色的五角星,隻一個徽章便點明他a級嚮導的身份。


    宋漢章笑著招唿道:「慶生,快來問人。」


    來人的名字被念出。


    宋磬聲唿吸一滯,姚湛空的目光也陡然變得銳利。


    宋漢章似是對這一切毫無所覺,依舊將那孩子拉到身前,既是安撫也是鼓勵,「別害羞,姚先生還抱過小時候的你呢,不記得了嗎?」


    姚湛空已經徹底冷臉,他將身側的宋磬聲玩物似的一推,語氣微諷:「那個叫『慶生』,這個叫『念生』,湊在一起倒也勉強能拚出個人樣來。」


    一個是空有容貌的普通人,一個是能力匹配的a級嚮導,湊在一起怎麽不是一個「宋磬聲」呢。


    「宋老,這一招別人做得,您做不得。」姚湛空重新攬住宋磬聲,隨意而輕慢地把玩著他如玉般的手指,看向宋漢章的眼神卻含著戾氣。


    「旁人送花瓶,我擺著觀賞就是了,可您要這麽做,就真的是在吸他的骨血了。」


    這個「他」指誰,自然不用明說。


    他們挨得近,姚湛空聲音又輕,可周圍的人全在屏息凝神聽他二人對話,又怎會錯過姚湛空話裏明晃晃的排斥。


    當局的和旁觀的全都愣住,誰也琢磨不出姚湛空真正的心思。


    早些年的姚湛空是有嚮導的,可惜佳人薄命,早早死了,姚湛空也頹靡了好一陣。


    偏他這人琢磨不透,沒什麽明顯的愛好,送什麽禮都隻能得來一句「不錯」、「尚可」之類的評語。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送了個活似「宋磬聲」的人過去,一把豪賭賭得「送禮者」盆滿缽滿,也賭出了姚園裏那一後院的人。


    這股風自然也刮到了宋漢章耳邊。


    自從宋家小輩裏又出了個a級嚮導,宋老暗地裏就開始動作了,先是帶人做了容貌上的微調,又以舊名寓意不好為由改了名。


    一番忙活,終是在宋慶生十八歲生日宴上邀姚湛空露了麵,渴盼通過這次見麵締結一段好姻緣。


    可誰知姚湛空這麽不識趣,竟當眾打了他的臉。


    a級嚮導可遇不可求,況且還是地位超然的宋家子,就算沒了姚湛空也是眾人爭搶的香餑餑。


    要不是姚湛空對宋家的商業吞併已到了遏喉的地步,宋老也不會自降身價,急成這個樣子。


    可憑什麽旁人做得,他做不得?


    莫不是姚湛空刻意下他麵子?


    姚湛空確與他有仇,可他駁迴這人的緣故卻非如此。


    他看出了宋老臉上的不解,為了避免日後再發生這樣膈應人的事,他索性直言道:「所有人都可以藉助他的亡蔭在我這裏獲得好處,唯獨你不行,宋家不行。」


    他伸手撣了撣宋老肩上不存在的灰塵,姿態閑適地俯身,壓低聲音,用極為陰鷙的語調一字一頓道:「你們欠他的,我會一點一點討迴來,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而是以你們的財富,你們的鮮血,你們宋家上下所有逃不開關係的人的命。


    話未說盡,但宋老已經聽出不死不休的惡意,可當年那事他做得隱晦,姚湛空怎麽可能知情?


    如果他真的知情,又怎麽可能放過宋家?!


    宋漢章兩股戰戰,臉色慘白,幾乎軟倒在地,卻被姚湛空鉗住胳膊,死死定在原地。


    他輕如耳語地低喃出最後一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宋老,我在地獄等著你。」


    語畢,他直起身體,重新掛上風輕雲淡的笑容。順便還幫宋漢章整理了一下變形的衣袖,上麵的手印淡去,可宋老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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