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近鄉情怯,哪怕是素來膽大的薑儀,也不能免於俗套地感到遲疑。他該說些什麽?


    該要怎樣的寒暄,才配得上他們的如今?


    「這位是……?」而往往先於腦中所想,薑儀的身體比他更快一步地,提前幫他做出了選擇:「從前沒有見過您。」


    omega還是那張臉,褪去記憶裏的青澀,笑容卻一如既往的,帶著熟悉的惡劣。


    祈雲不動聲色地抬起眼,在對方漆黑的眸子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們中間橫亙了整整兩年,都在朝著彼此愈來愈遠的方向前行。


    身邊的人很有眼力見地熱情介紹,麵上帶著些許諂媚的神情。薑儀忍住內心翻湧的噁心,依舊是溫和的,看起來親昵而謙遜的笑意。他主動伸出了手,朝著祈雲。


    「……」


    而alpha隻扭過身,冷淡的神色,同兩年前的鮮紅全然相反。對方動了動唇,輕聲同身邊的人說:「不認識。」


    那是有些晦澀的義大利語,隻是這一次,薑儀聽懂了。


    ◇ 第48章 「認識的。」


    夢境不斷變化,薑儀的睡眠很淺,所以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心髒跳動得太快了,一下一下撞擊著,在胸腔震動,發出疼痛的共鳴。


    醒來是在半夜,他閉了閉眼,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旋即關滅了燈。


    暗色重新襲來,空調的暖氣不知何時停止運行,偌大的客廳內,每一寸的空氣都格外冷。


    薑儀光著腳,垂眼係好身上浴袍的衣帶。他徑直走向沙發,身子橫臥在一片柔軟,沒係嚴實的領口大敞開去,接觸到冰涼的空氣,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但omega恍若不覺,隻森森然坐著,甚至有閑情替自己開了瓶紅酒。


    他不再是那個會躲在房間角落哭泣的薑儀了,但依舊會坐著為自己開上一瓶酒。


    拜這一麵所賜,那些封存起來的塵封記憶,在這場零碎夢境之後,全部一股腦地擠進了他的腦海,讓他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擺脫開去。


    除了薑儀自己,沒有人知道,兩年前的冬天,他其實去過兩次義大利。


    一次是爆發近乎慘烈的爭吵,還有一次,則遠在這之前。


    和元庭分別過後的那個夜晚,薑儀去了從前和母親居住的老房子。像是奇怪的戀痛癖,薑儀在裏麵待了很久。和這個時候一樣,他帶去了名貴的紅酒,擺在擦得一塵不染的桌麵。


    那樣腥紅的液體,他呆呆地晃動,學著禮儀課程裏老師的優雅模樣,眼神如單純的孩童,是拙劣的,上不得台麵的仿品。這樣子一定很蠢,薑儀知道。


    紅酒的後勁很大,薑儀沒有喝。和兩年後一樣,但他光是看著,就感到滔天的醉意。


    他想,是的,他喝醉了。


    喝醉的人是不需要有理智的,可以像低等動物一樣,單純地追求本能。


    那天是元旦節,江城也如天氣預報所預測的一般,同往年一樣下起雪。外麵的紅燈籠掛了一排又一排,老城區的熱鬧也並沒有因為惡劣的天氣有絲毫減輕。


    這裏還是有著濃厚的人情味,吵吵嚷嚷的,隔著隔音效果不算好的牆闖進薑儀的耳朵。


    元庭遵守他自己的承諾,一直到這天,才給他發來詢問的消息。語氣公式化,就算帶著美化過的偽裝,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也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來。


    大概是第一次,薑儀心底的牴觸和厭惡變得實質化,不理智地占滿整個頭腦。


    但他隻是醉了。醉了的人,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是可以被原諒的,沒有人會同一個醉鬼計較對錯,不是嗎?


    他放下酒杯,很突兀地站起來。老房子沒有浴缸,薑儀稍稍抬手,眼皮都不眨一下,將其中液體全部澆向自己,鮮紅的液體很快順著身體蜿蜒流下,像要將他整個人浸透。


    omega按了下身後發燙的腺體,那裏正散發出濃烈的,苦澀的酒香。他被包裹在其中,所以輕而易舉地感到醉意。


    「我要一張飛往義大利的機票,現在。」


    薑儀被衝動驅使,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不冷靜。可他並不想放手,待在那間老屋的每一秒,他的眼前都在浮現祈雲拄著拐杖,同王清越說著告別的場麵。找的私家偵探技術也足夠專業,給出的地址和傳來的照片都清晰。


    就是太清晰了點,薑儀好恨。


    祈雲身邊從來都不缺優秀的人環繞,他一直都知道。可太多了,嫉妒的情緒要將他整個人都徹底淹沒。那個alpha,為什麽可以那樣自然地流出那樣的眼神?他們會在一起嗎,會接吻,會上床嗎?


    是了,alpha也可以做的,不是嗎?


    從前的祈雲會因為他的存在選擇遠離,現在還會嗎?


    在對方決定離開的時候,他明明發現了,明明可以攔,為什麽不攔?為什麽要成全?……他自己都從不曾得到成全。


    薑儀掐斷元庭打來的電話,眸中明明滅滅,什麽都沒說。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坐在飛機上的幾個小時,薑儀想,他可以給對方想要的答案。


    他有好多話想要說,想要對祈雲說。


    他要說他的不喜歡,他根本不喜歡元庭,根本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對這所有存在的一切都感到厭倦,厭惡所有的束縛,也厭惡口是心非的自己。


    薑儀想說,他反覆打著草稿,在內心默念了千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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