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鏡麵碎裂了,鏡中瞳也隨之破碎,一場腥鹹的急雨降落在這片夢境中。而銀月依然高懸於天空,祂的光輝照得每一滴雨水都閃閃發亮!


    億萬的月光,遊動在億萬的雨滴中,祂們直接撞向億萬雨滴裏,億萬小小的鏡中瞳。


    這是力量與力量的直接對撞,銀月少女的投影不認為,鏡麵上這可憐的種子能勝過祂。


    「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會有新神誕生,瞧瞧這瘦弱可憐的模樣,天吶,你不會還沒有發芽吧?」祂高興地道,對灰翠的性慾已然化為對林的食慾,「怎麽敢出現在我麵前的?在你和我的力量是如此契合的情況下,難道是打算貢獻自己,讓我今天大豐收?真乖,真——」


    銀月少女的話愕然而頓。


    襲向不知名新神的月光,隻撕咬到什麽都沒有的空虛。


    明明有著銀色眼睛的新神就在那裏,祂卻打不到祂。


    不僅沒有打到祂,還讓新神從祂這裏學到了一些。


    過去林從未嚐試過讓自己出現在多麵鏡子裏,現在他有些新奇地打量周圍。


    億萬的鏡中瞳和他是一樣的動作,他第一次看清白璃描述的他,所謂「鏡子裏的銀色眼睛」。


    嗯,還是他,連衣著也和此刻還在大封鎖儀式房角落裏的他一模一樣,隻是摘下了蒙眼的繃帶,蒼白的臉上透出熬夜一周沒睡好的疲憊。


    唯有那雙銀色的眼睛,讓林有幾分陌生。


    左眼因為陣痛的原因,暫時沒有畫上新的儀式陣,但右眼沒有用掉的儀式陣也消失了,原因是什麽?


    林思考了一下,沒得出結論,就看到雨滴裏遊動的月光再一次向他撲來。


    祂從他身上穿了過去,猶如穿過空氣。


    麵對這個情況,林和銀月少女一樣驚訝。


    早知道銀月少女和審判長一樣打不到他,他先前到底為什麽權衡那麽久?


    哎,他應該直接跳臉對銀月少女挑釁的啊!


    現在好像也不遲,林內心蠢蠢欲動。


    而且,藉由月光照耀穿梭於雨滴,他摸清了他人無法攻擊到自己的原因。


    昨晚審判長打中的是冰形成的鏡麵,但鏡中瞳可以來往於鏡麵,卻不是依附於鏡麵,他暫時落腳的地方塌了,他本人並不會有事。


    現在銀月少女的投影照耀鏡麵,但月光隻是在鏡麵上移動,折射,而鏡中瞳不在鏡麵上,他在鏡麵後。


    他實際所在的位置,是鏡麵後,那個林自己也未能摸清的黑暗裏。


    「維度不一樣……」


    林低喃,聽到吹螺者應和他道,「是的,夢和心靈,與物質界互相聯繫,卻不屬於物質界。」


    知道目前沒有危險的林,重新看向祂。


    銀髮褐膚的人魚,耳邊夾著金色的貝殼,胸前佩戴著眼熟的海螺,祂已經止住淚水的蔚藍眼眸,也注視著林。


    吹螺者似乎從痛苦與死亡中清醒了過來,雖然祂大概隻是一抹殘念。


    祂用柔軟的指腹,撫摸林此刻還在陣痛的左眼,道:


    「孩子,你想要我的痛苦,而我要告訴你,痛苦是夢永恆的主題。


    「噩夢當然痛苦,做了美夢麵對現實的落差更加痛苦。混亂不堪的夢裏藏著白日被刺痛的角落,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會在夢裏哭泣。


    「他們不願麵對的遺憾,不願麵對的失去,某日會在夢中與他們相遇,這讓他們更加痛苦。


    「你知道這些,依然要接受它嗎?」


    「啊,當然,」林說,「畢竟夢終歸是夢,人總要醒來的吧?」


    吹螺者聞言笑起來,眼淚卻再一次沿著祂的臉頰滑落。


    「沒錯,是這樣,」祂慢慢道,「對不起……我沒辦法醒來了。」


    「你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林道。


    吹螺者搖搖頭,又搖搖頭。祂再次撫摸了一下林的左眼,問:「還痛嗎?」


    「痛當然痛,但現在還好。」林說。


    吹螺者聽完收斂了笑容,片刻端詳後,祂的手指猛地插入林的左眼,插入微涼柔軟的組織中,拿住其中某物,緩緩抽出。


    視覺上林覺得應該很痛,但實際上,他產生了和獻祭一樣的麻痹感。


    「原來是這樣,」吹螺者將取出的「海螺」碎片展現於林麵前,「你將痛苦養成了珍珠啊。」


    後知後覺捂住左眼的林,瞪大眼睛。


    這是一枚隻比眼球小一點的,粉紅的鏡麵海螺珠,它有渾圓的外表,裏麵一縷縷絲絨在光照裏交織,其美麗的綢緞感,猶如極近距離拍攝出的虹膜照片。


    林的左眼不再痛了。


    吹螺者將這枚海螺珠放進林的手心,然後按著林的手握緊它。


    「汙染,你要特別注意,」祂叮囑道,「不要變得和我一樣。還有,摩西他……」


    吹螺者沒能說完。


    當祂鬆手將這枚象徵夢權柄的粉紅海螺珠交給林,祂的血肉就開始迅速腐爛,掉落,飛快地露出了下麵的骨骼。


    這副骨骼也在幾秒裏朽壞,祂的上下頜骨最後開合了一下,未能發出任何聲音,就斷裂了。


    外界,夢境中。


    鹹澀的滔天大雨轟然落下,浪峰波穀填充滿幹涸的海床。而在摩西歌聲裏,勉強保持著完整的吹螺者骸骨,於雨滴的億萬次敲打下,出現一道道細小的裂縫。


    但吹螺者骸骨這次沒有哭嚎,也沒有再流出淚水,祂隻餘下一片死寂,任由裂縫擴大,在海浪沖刷下,碎裂成無數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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