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隻是一時起意。


    他……


    顧君謙動了動右腳,微垂了下眼瞼。


    東河曦無視了這幾人的神情,逕自來到顧君謙邊上坐下,端起他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惹得顧君謙抬眼看過來的視線欲言又止。


    那是他喝過的。


    寧哥兒睜大眼睛,那杯茶水方才君謙哥已經喝過了。


    邊上的中年女人怒盯著東河曦,「你個小哥兒怎麽這麽不知羞,那玉佩當年主要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可沒有說是定姻緣的。」


    「對對對,救命之恩的感謝方式多得是,又不是非要結親。」


    周老爺子沒吱聲,當年的事情他最是知道的,玉佩的確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才給的,但他那表哥也說得很清楚,手持玉佩的人想要什麽,隻要顧家能給的,便都會應允。


    現在人小哥兒擺明了求姻緣,且還看中了他這個毀了容的外甥,玉佩在手,即使他,也是不敢仗著長輩身份多說的。


    他那個表哥最是重承諾,他若是敢從中阻撓,周家怕是再不能得到顧家的半分照拂。


    周老爺子沉著表情,深深看了眼坦然自若的東河曦。


    雖是小哥兒,卻神態從容,毫不扭捏,氣質矜貴,最主要的是,人還有玉佩在手。


    他知道今日想要的結果怕是不行了,「小哥兒是東河民的孫哥兒?」


    「是。」東河曦點頭,「老爺子,祖父將這枚玉佩給我,便是將當年的救命之恩放在了我的手上,如今我也不怕與你直言,顧君謙是我的,你們若是有什麽心思,趁早歇下,昨日的事情,想必寧哥兒迴家與你們說得很清楚,我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今日便再與你說一遍,顧君謙並未看上寧哥兒,你們兩家也未有婚約,而我看上了顧君謙,也並沒有一副看上他,他就該感恩戴德的嘴臉,正好他也不討厭我並拒絕我,且我還有玉佩在手,所以,寧哥兒想要擇婿,還請另選。」


    寧哥兒臉色一白,想著昨兒個自己說的話,沒敢去看自己的爺爺。


    周老爺子聽完東河曦後麵那句含沙射影的諷刺,心裏一沉,尤其是見到自家孫哥兒這副心虛的表情。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昨兒個的事情寧哥兒怕是並沒有全部說出來。


    隻是眼下不是責怪自己人的時候,沒聽到外甥的反駁,周老爺子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老爺子起身,無視了邊上向他使眼色的兒子兒媳,「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多說,我們先走了。」


    顧君謙讓硯安去送客。


    等人都走了,大廳裏的下人很有眼色的都走了出去,就連墨書與墨硯也都去了大廳外站著。


    顧君謙垂眼看著東河曦撥弄玉佩的手,「小曦,今日的事怕是會被舅舅他們傳出去,你不該那般說的。」


    舅媽是個碎嘴的,加之今日的事讓她心裏有氣,怕是不消半日,今日的事情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屆時就算他私底下如何讓人去引導,怕是都不會有太大的成效。


    東河曦笑嘆了一聲,右手支在桌上撐著自己的臉頰,微微側頭看向始終垂著眼睛的顧君謙,知道這人心裏在想什麽,他將玉佩摘下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長風哥,若是不想我拿著玉佩,大可將玉佩收迴去,就像方才他們說的,救命之恩也有別的感激方式。」


    第43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一天多的大雨下過,天氣一夜之間便就從炎炎夏日走到了涼爽秋季。


    院子裏的青石板上還有雨水的痕跡,屋簷上偶爾滴答一聲, 院子裏的花草之上,晶瑩剔透的雨珠被從雲層裏降下的陽光染上了絢爛的色彩。


    秋風伴隨著涼氣送進敞開門的大廳,輕輕吹起機率黑色的髮絲在半空中飄蕩。


    顧君謙視線落在桌上泛著瑩瑩玉光雕刻精緻的玉佩之上, 神思卻是迴到了上京城。


    猶記得從娘親嘴裏得知他毀容與殘廢的噩耗時, 心中是如何的驚惶無助。


    但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不過是受傷昏迷幾日,娘親便消瘦得比他這個病人還要厲害。他不敢再讓其憂心。


    祖母尚在病中, 弟弟妹妹已然擔憂於他, 身為兄長, 他無法將心裏那些惶恐與頹然表現出來。


    他自幼聰慧,早在得知自己毀容並殘廢時,便就已經預想到了今後所要麵對的。


    卻還是不曾想到, 最先給他打擊的是自幼定下的未婚妻。


    他對他雖未生出風月情意,卻也在與他定下親事時,便就將其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因此才會在其驕橫縱馬從馬背上摔下來時, 不顧自身的安危救下他。


    哪怕在得知自己是因救他毀容殘廢, 他也不曾對他產生過半點怨恨,保護自己的未婚妻是他應做的。


    隻是他不曾想到, 最先給予他打擊,讓他丟臉的, 也是這個他自小護著, 甚至最後護得讓自己痛失抱負之人。


    還有那些往日裏交好的友人與同窗,看向他時那懼怕與嫌惡的視線, 背後的惡意抨擊。


    他以為他不在意的。


    可又如何能不在意?


    一遭從上京城裏人人稱頌的天之驕子跌落塵埃,讓人懼怕嫌惡,不敢視之,再無法一展自己的抱負。


    叫他如何能不在意?


    可事已成定局,他無力改變。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無法醫治好他的臉與腳,他隻能自己開解自己,努力做到不去在意那些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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