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看戶部尚書看了一眼,嗤笑道:「前幾日喝酒時,還聽任大人抱怨沒錢呢,怎能損耗國庫的錢財給他人做嫁衣!」


    辰王還想再辯,皇上截了他的話茬:「好了,二位的意思朕都明白,此事先擱置兩天,待三司的諸位稍微捋清因果,再做安排吧。」


    「晏初。」他突然叫李爻。


    人前人後他總是極少稱李爻的官職。


    李爻出列行禮:「微臣在。」


    「晏初五年前離朝,暗赴江南,一舉破除胡哈人擾亂邊防的不死野心,如今胡哈易主,邊患暫平,晏初也終於能官復原職了。」


    這套說辭大麵上過得去,群臣聽出皇上的表彰之意,紛紛轉向李爻,行禮口稱「恭賀李相凱旋還朝。」


    皇上迴手示意,樊星端了隻玉盤子來,紅緞子掀開——一枚繫著絳紫色綬帶的金色印章,周圍放著九枚半片的獸象鑄符。


    「這是你右相的紫綬金印和九枚檮杌符。朕一直空懸著相位,等你迴來,如今東西還你。」


    樊星端著盤子到李爻麵前,雙手奉上。


    皇上又道:「最近出了爆炸案,都城內外的軍事巡防你也多看看,你雖居文職,卻是難得的帥才,陣前韜略莫要放下了。」


    晉朝沒有太尉,也不設兵馬大元帥,事由源於前朝。


    前朝滅國,一半是國君作的,另一半則因為太尉為武官之首,軍權獨橫,就連國君都左右不得。


    幾場戰役中,前朝太尉決策失準,終至滿盤皆輸。


    有了前車之鑑,南晉朝中左相司文,右相司武,為免右相換湯不換藥,獨大善專,先帝鑄了一枚掌武令和一套檮杌符。檮杌符共九枚,全部一劈為二,一半皇上掌管,一半右相掌管。兵將依照四方四隅和中央禁衛分列九軍,由各軍將領帶著。


    尋常時期,九軍將領自有兵符,做操練、防衛之用。


    待到戰時,哪位將軍掛帥,便由皇上和丞相同時給予相應的檮杌符,軍隊才得以被徹底遣動。


    但這樣做,也自有弊端,便是大戰來時,統帥略有勢弱,便極易被架空,至使駐軍各自為政。


    而那枚掌武令則意在統天下軍,由皇上私藏,非必要時絕不拿出來。


    皇上見李爻把東西接了,被湘妃怒噎得不順的氣,順下半口:「再無旁事,都散了吧,」他又想了想,「三法司的幾位留下。」


    李爻下朝,先去中央禁軍衙門,跟幾位將軍喝茶嘮了會嗑。告辭之後,琢磨著今日來不及去駐軍營地,便轉去了兵部。


    兵部的值守衙役見丞相大人來,當即把一眾官員全吆喝出來遠接高迎。


    李爻免去眾人的虛禮,隻拉著個書記,說想看近年四夷布軍的變化,讓人帶著去了卷錄室。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些年光憑花信風在他耳朵邊念叨,四夷的布軍變化他心裏就有數。


    他是惦記著信安城的舊事。


    李爻細細迴憶當年,信國公當時被羯人刺客打了個措手不及,可再如何狼狽,怎至於落得要夫人帶著兒子逃命的地步?


    而且當日他們逃命不往最近且城防完備的渝州去。


    為什麽?


    李爻揚手從高架拿下「奉元五年」的《軍更案錄》,摸出帕子撣掉浮土,迎著光翻查,果然看到「信安城變」的字眼,由索引翻到正文時,眉頭一收——


    兵部的《軍更案錄》主要記錄各地駐軍的重要活動、更變日誌,是有固定格式的,繁複具體至極。


    可信安城易主這麽大的事,記錄不僅隻字沒提羯人刺客自戕,更連駐軍的調配對策都沒有。隻簡單一句話:信安城內無暴亂,信國公及夫人亡,世子賀泠不知所蹤。


    避重就輕,太明顯了。


    李爻坐在靜室的微光裏,合上眼睛,迴憶救下景平之後……


    當時他趕去信安城內時,已有大批官軍圍在信國公府周圍,不便多有動作,就悄悄撤了。


    迴想那□□的隊伍,確是渝州駐軍。


    駐軍統領的名字叫……


    黃驍。


    想起這關鍵,李爻尋來《將巡錄》查這人的任遷軌跡。這位黃將軍倒是一貫的平穩,十多年的時間,從渝州城守尉升遷到鄯州,做了軍司長史,掌管鄯州整片的軍事要務。


    需得尋個機會,見見這位黃長史,也得查一查他的底。


    李爻暗自打定主意。


    時至此時,李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五年多不在都城,他原本的親信之人已經被打散至九軍各部,若急於暗中查探什麽,身邊一時沒有合適人選,思來想去他想到一人——爺爺的親衛之子,如今在禦前做侍衛的楊徐。


    李爻迴到相府時,日頭已經打斜,他下車把滿腦袋算計拋了開去,樂嗬著進大門。


    一隻腳跨過門檻,敏銳地察覺身側一陣勁風起,看都沒看便側身墊步——一團黑霧貼著他的衣襟掠過,輕盈落地。


    不待他反應,那團黑不溜秋已然折返調頭,倏然拔高,第二次撲過來。


    李爻臉上笑意更濃了,沒閃沒避,任憑黑霧撲在他懷裏,把他撲得倒退兩步才穩住身形。


    他摢擼著黑霧的毛茸茸,笑道:「有日子不見,不跟你計較。孫伯也來了嗎?」


    這黑黢黢的一團正是江南小院裏的黑狗滾蛋,它「汪」一聲,前腳搭著李爻胸口,抱著他似的搖晃著尾巴,聽到身後腳步聲來,又「汪」一聲,示意孫伯這不是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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