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姝就著李爻的手把刀片含進嘴裏:「像你一樣嗎?我不知你是誰,但……」他頓住,抬眼看李爻,那表情是在說:我知道你不簡單。


    李爻眉頭一收,沒說話。


    纓姝垂眸,變迴溫婉的模樣:「我是牽機處的人,離開也是無盡的提心弔膽,更何況我自幼服藥壓製性別特徵,壽命本就短,現在又斷了腳筋……還是說,」他媚笑著看李爻,「你能護我到死嗎?」


    話說得實在,李爻今時不同往日,不想誇這海口。


    纓姝瞥一眼還暈在牆邊的小廝:「公子快走吧,剛才他好歹一片善心,我現在死了就連累他了。」


    纓姝自有惡毒,也有以暖春之心迴報星火善意的真情。若天下沒有戰事和種族紛爭,人間會不會四季如春?


    她看著李爻轉身的影兒,輕聲道:「願君今後……不歷戰事,一世長安。」


    也願我,來生不再落紅塵……


    李爻出門飛身上牆。那範大人不是個東西,他依舊得防著纓姝趁機把他弄死。


    等了些時候,那小廝突然大喊著衝進院子:「來人吶,纓姝磨斷了繩索,我攔不住……」


    而後,衙內開始點燈,家丁紛紛闖進纓姝房間。


    範洪穿著裏衣跑出臥房時,糟亂已經漸平。兩名家丁抬了纓姝的屍體到範大人麵前,纓姝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口子,血還往下淌著,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李爻不再看,幾個起落飄至院外,見景平聽見嘈雜聲想看個究竟,又惦記著自己讓他聽話不敢亂跑,兩相為難,挨著牆根左搖右擺晃成個扳扳倒,很是好笑。


    少年見他迴來,神色一鬆,湊近急問道:「怎麽了,有人追你嗎?纓姝呢?她說什麽了?」


    「他死了,」李爻淡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走。」


    路上,他把事情挑挑揀揀,隻告訴景平羯人在追查信國公世子的下落,至於因果和懷疑,全抹去了沒說。


    第二日上午,李爻沒事人似的找到花信風,把事情和盤托出。花長史則配合師叔做戲做全套,跑到太守府,說隻要太守大人能讓纓姝說出知道的,他就同意把纓姝的名字從探子名單上抹去。


    範洪一聲長嘆:「還抹個屁,他昨兒自己抹脖子了!」範大人雖行徑似流氓,好歹是個有文化的流氓,能讓他把「屁」掛在嘴上,顯然是氣壞了。他抓狂道:「明明搜過他身,他怎麽還會有刀!」


    花信風現編道:「訓練有素的死士常將極薄的刀片貼於上頜,可用做垂死之爭,也可……」他意味深長地看範洪,「萬幸,他隻是自戕,沒對大人做出不可挽迴的行徑。」


    範洪沒話了。估計白毛汗已經炸了滿脊樑。


    給景平拔毒是個漫長的過程,日子一晃,大半個月過去。


    這日晌午,李爻的小院內。


    「他臉上不用繼續敷藥了。」花信風給少年摸過脈,平鋪直敘。


    待到藥布拆下,軍醫和孫伯用淨水把景平的臉擦幹淨,在場幾人都不說話了,屋裏死一樣的寂靜——少年臉上手上被毒液腐蝕的傷口痊癒了,卻落下大片的朱紅斑塊,猙獰得像沁在皮膚裏的胎記。


    「小公子莫心急,」軍醫道,「我給你開些平斑去痕的藥膏,每日擦一擦,痕跡會淡的。」


    十三歲是能看出成人後的模樣了。景平將來必是玉樹臨風、俊朗非凡,好好的臉驟然毀成這樣,任誰都不可能當沒事發生。


    少年人坐在銅鏡前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沒驚駭,二沒吵鬧,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軍醫跟另外仨人使眼色:勸勸啊,這咋整。


    李爻拿眼睛晃花信風:你上。


    花信風咧嘴:我最不會安慰人了。


    孫伯心疼孩子,嫌棄地看著另外三位:平時不都挺能耐的嘛……


    景平透過鏡子看幾人暗渡陳倉,皺眉笑了:「諸位不用給我解心寬,醫術我略懂皮毛,前兩天自己換藥時,就知道八成會是這般結果。軍中事忙,花大人和大夫快迴吧,指甲的傷口,我自己理會得。」


    四個大人更麵麵相覷了。


    景平嘆了口氣,說自己累了,把四隻發呆的木雞都「請」出去了。


    簷廊下。


    軍醫又看了一眼屋裏,壓著嗓子道:「這孩子不一般,老朽行醫多年,頭迴見這麽淡定的。」


    花信風撓著腮幫子看李爻:「師叔,他是不是憋著攢大的呢?」


    李爻雙手揣在文生袍的廣袖裏,來迴溜達兩趟,沖二人擺手:「行了,你們去忙,我看著他。」


    二人離開,小院裏又靜下來了。李爻躡手躡腳,附耳在門上,聽不見屋裏動靜。李爻也曾少年,知道十三四歲的孩子脾氣擰巴,若是他想避著人,上趕著關心他,或許會生反效果。可一輩子那麽長,年紀輕輕臉就毀了,萬一平靜是壓抑情緒呢?萬一鑽了牛角尖呢?


    李爻終歸是不放心,腳一飄輕悄悄上了房。


    咳,從未曾想,上房揭瓦的活兒,整到自家屋頂上了。


    孫伯也不放心,去而復返,進月洞門把東家上房看了個滿眼,正自呆愣,見李爻沖他擺手擠咕眼,讓他別出聲。


    老人家一捂嘴,比劃:您小心啊。


    李爻比劃:有數有數,忙您自己的去。


    孫伯一步三迴頭地走了,心想:東家看似對什麽都沒心沒肺,其實心思沉得緊,讓這孩子和他彼此成個牽掛,倒算因禍得福,是個好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二臣賊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參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參差並收藏二臣賊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