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那扳指上。


    李爻靜靜坐在景平身邊等了兩刻鍾,待對方徹底睡熟,才輕手輕腳把人挪到床上,動作極輕地抽/出玉扳指。


    扳指油潤細糯,戒臂上帶著一點褐紅的血沁,李爻撚著扳指失神半晌,心思仿佛隨著時光迴溯,飄迴當年信安城郊的雨夜裏——那個被他一把接在懷裏的孩子已經這麽大了……


    近十年不見,他經歷了什麽呢,怕是天涯淪落人自有滄桑。


    第二天天光微亮,景平睜了眼。


    他見李爻已經起來了,穿戴整齊,坐在窗邊看書。而自己,居然睡在人家床上,不僅蓋著人家的被子,還把對方中衣當寶貝一樣抱在懷裏。


    額……


    昨天明明隻想多待一會兒的。


    景平耳根子起火,蹭地坐起來了。


    「醒了,睡得好嗎?」李爻抬眼看他,眼裏藏著笑。


    「我……」


    景平支支吾吾,要臊死了。


    李爻自覺非常貼心地開解他:「你還小呢,怕鬼很正常,後山那些墳包子多是無主孤墳,要是化成野鬼……嗯……倒是容易瞎找人,」說到這他意識到這不是安慰人,轉話題道,「這人嘛,總該有點畏懼的東西,我小時候怕蠍子,現在一想來都渾身不自在,還不如你呢。」


    「我不是怕鬼!」景平大聲反駁,眉毛都豎起來了。


    看他據理力爭,李爻笑出聲了:「好好好,不是怕鬼,你是給我看咳嗽太累了,辛苦辛苦。」


    這哪兒是相信他不怕鬼,分明是拿他當三歲小孩哄。


    景平紅著臉,想讓對方相信他,又覺得必然越描越黑。


    對外發不出的脾氣眼看轉為生悶氣,門突然給敲響了。


    「東家,」孫伯推門進來,見景平在床上坐著,也是一愣,跟著如出一轍地會意了:啊,昨兒打雷下雨,小孩怕鬼。


    景平想撓牆。


    不過孫伯沒給他抓狂的機會,急向李爻道:「花長史來得急,說找您有急事。」


    李爻神色一沉,扣書起身,邁出兩步又折返迴景平跟前:「等我迴來,」他倏然貼近對方耳邊,用隻有彼此聽清的聲音道,「想找李爻?我告訴你他在哪。」


    景平瞳仁一閃。


    驟然打破彼此安全距離的壓迫感被李爻身上的香味中和掉些許,待到他迴過神,李爻已經出去了。


    隻留孫伯樂嗬嗬地站在門口看他。


    第004章 探子


    修竹城郊外十裏,是駐邑軍營地。


    瞭望台上,哨兵瞧見兩匹快馬急奔而來,他用千裏鏡細看,是自家花長史和另一人並騎。


    那人披著鬥篷,頭戴風帽,圍巾把臉遮得嚴實,實在看不清麵容。


    但他騎術相當高明。


    花信風在軍中是出了名的走馬將軍,論馬術他能玩出上百種花活,心得長篇大論,三天三夜講不完。


    而那蒙麵人,在隻可兩騎並行的窄道上與花信風齊頭並進,半分要被甩下的意思都沒有。


    哨兵尋思:修竹城還有這樣的高手嗎,怎麽沒聽統製提過。


    眨眼的功夫,駿馬奔入營地,花信風和蒙麵人至中軍帳前翻身下馬。


    「把人帶過來。」花長史吩咐一句,引蒙麵人進了帳子。


    帳中無旁人,花信風從懷裏摸出一疊紙張,遞給從頭裹到腳的這位,低聲念叨:「師叔,這是夜審的供狀。」


    李爻接過來:「我現在閑人一個,跟來不過是……」


    不過是什麽呢?


    擔心番邦野心不死,把他小十年的心血挖空了?


    暫時不至於。


    又或者看見景平脖子上的玉扳指,越發確定他是信國公世子,覺得當年救人沒救到底,想找補迴來?


    好像……也不是。


    憋了半天,李爻沒憋出個理由,最後破罐子破摔了:「閑的,」他拉過張凳子一屁股坐下去,架起二郎腿,看那供狀,「我就來看看熱鬧,不管你一會兒怎麽弄。」


    是有這麽種人,忙時夢寐以求躲清閑,真讓他閑下來,不出十天就要上房揭瓦。花信風旁觀者清早看出來了,小師叔就是這種人,右丞相不做,跑來折磨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半年,現在小院兒終歸是著不下他了。


    想到這,花信風無奈一撇嘴,也坐下了。


    片刻,帳外一聲招唿,灰頭土臉、五花大綁的一隻「粽子」被搡進軍帳,侍衛在「粽子」膝窩一腳踹下去,「粽子」立刻矮了一截,跪在二人麵前,不甘心又持著口硬氣,想站起來。


    「鏘——」一聲響,鋼刀架上脖子,「粽子」才算暫時認慫了。


    這「粽子」正是茶樓裏跟說書老人唱反調的刺兒頭,經過一夜軟硬兼施的訊問,他承認了自己是羯人探子,初來乍到去茶樓接了一圈地氣,就被發現抓起來了。


    他掀開一雙耷拉的狗眼,看麵前二人。


    探子依稀記得正坐上的主兒在茶樓裏見過,臉色一變突然哭開了:「大人……大人明察……小民有眼不識泰山,但供狀是屈打成招,小民是和羯人混居的遊牧漢人,不過是路過修竹城想去川嶺,以後再不敢放厥詞了,求您……求您饒了我吧……」


    話說到這,磕頭不止。


    花信風看著他,笑得戾氣很重:「聽說昨夜抓你時,你傷了我兩名兄弟,這身手可不像尋常百姓。」他起身到階下囚身旁,翻開他右手看,見指對方腹果然有厚厚的繭子,又細看他兩隻眼睛——有些人射箭習慣單眼瞄準,長此以往,瞳仁會產生輕微的大小差異,這人便是。他不過三十歲,即便天天打獵,眼睛也不會變成這樣,非得是常年日久高強度訓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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