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千裏,滿目荒涼。


    烏黑的靈氣卷著泥塵,粘稠的血漿從斜插的招牌淌下,破落的村莊間衣物糧食被砸的七零八落,拖拖拉拉拽出土痕。


    與之格格不入的是中間站著的孩童,粉雕玉琢似的小人,漂亮的難辨雌雄。


    稚嫩的臉上寫滿茫然。


    星隕界修士億萬,並非每人都走的是光明磊落的大道,有的是人走的是吸魂納魄的邪修法子。


    雖然修道不分貴賤,但這種以損害他者修為精氣的法子素來為人不恥,更是會遭到宗派抵製。


    此時這村莊這破落相便是被邪修煉魂所致。


    而此時這孩童還呆愣著,渾然不知身後去而複返的危險。


    他在尋找著什麽。


    “哪裏來的小崽子?來都來都就和他們一起死吧。”陰森森的笑從孩童身後響起,佝僂著身體的老者眯著雙細長的眼,手指呈鷹爪狀向他抓去。


    背著的聚魂幡似乎能聽到怨鬼遊魂的哭叫。


    指甲接觸到皮膚的毫厘前,猝然被中斷了。枯瘦手指如同被下了詛咒般簌簌脫落皮肉,“誰?是誰暗算我!”


    老者試圖運轉靈力,但丹田如同被固化的水,凝滯在筋脈裏,叫他隻能看著皮肉盡數脫落,甚至逐漸蔓延至臉。


    “啊!”他痛苦的捂住臉,一張假作慈善的麵孔如今已是隻見白骨不見皮,森然的幾個洞瘮人。


    “老夫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


    冷冰冰的無人迴應,隻有不斷掉落的血肉堆積。


    沒有人能直視自己變成枯骨爛肉,老者哀嚎著怒罵著求饒著,以前都是他欣賞那些凡人修士的死狀作樂,如今換成自己經受他恨不得活剮了對方。


    “求求您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害人了。我願意做您的仆人,為您當牛做馬!”


    他拚命磕著頭,哀求著對方能饒他一命。


    隻可惜無人迴應。


    絕望在骨髓裏蔓延,死亡成了既定的哀歌。


    孩童眨著水潤的眸子,看著跪倒在地不成人形的老者,眼裏竟然沒什麽他這個年齡的害怕情緒。


    他咬著唇,攥著手很是緊張。


    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蠢貨死不足惜。”


    輕蔑的女聲詭異響起,空中蕩漾開漣漪走出位年輕的女子,她冷淡掃了眼地上的一攤爛肉。


    提腳就走。


    很快她皺起了眉,甩了甩腿上的掛件。


    “抱住我做什麽?你也想死?”


    冷漠的語調聽不出感情,森然殺氣蔓延。與之成鮮明反差的是女子極盡明媚嬌妍的姿色。


    “仙女姐姐……”


    孩童死死抱著女子大腿,在她冷漠的要活剮人的眼神中頂著張粲然笑臉,“仙女姐姐帶我走嘛……”


    下巴被鉗製,女子冷然開口。


    “真想找死?”


    就算在說殺人,她的語調也平淡。手指用力,將孩童白嫩的小臉掐出紅印,“鬆開。”


    “仙女姐姐剛剛都救了銘鈺,是超級人美心善的仙女姐姐……我喜歡仙女姐姐……”孩童眨巴著大眼睛,還用臉頰蹭了蹭女子冰冷的手。


    他抱著女子大腿的手堅定不移,表情跟要上刀山火海一樣。


    蕭銘鈺第一眼就喜歡眼前這個仙女姐姐了。


    她從天上來,還那麽厲害,比他的族人都厲害。而且長得太好看了,蕭銘鈺從來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仙女姐姐肯定是仙女,她穿的衣服蕭銘鈺從來沒見過。


    怪模怪樣的,


    但穿在仙女姐姐身上就無敵好看。


    “仙女姐姐帶銘鈺走嘛,銘鈺給您做飯洗衣打掃,銘鈺會的可多了,一點都不怕累的。”他乖巧的仰著小臉。


    這是第二眼,


    他一定要跟仙女姐姐走。


    “銘鈺未來一定也會很厲害的,一定會成為頂天立地的強者。他們都說銘鈺的修行天賦世所罕見,是承載大氣運的人。銘鈺以後肯定能幫到仙女姐姐的,仙女姐姐就收下銘鈺……”


    他還在絮絮叨叨,小嘴一張一合頗正經的說著自己的優勢。


    蕭銘鈺打定了主意要跟著仙女姐姐。


    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這並不是他與秦詞的第一次見麵,而是第二次。


    “之前偷看我那麽久,還跟著我一直到這裏就為了跟我走?”秦詞動了動腿,蕭銘鈺手扒拉的死緊,一臉執著的樣子看的她挑眉。


    她虛虛攏起手指,捏著孩童脆弱的脖頸。


    “仙女姐姐?我可不是。”


    她這滔天的戾氣怎麽看也不是仙女,手上沾染的血更是能流成河,“你口中的仙女姐姐是被其他人寧願付出慘重代價,詛咒下地獄不得好死的壞人。”


    秦詞唇角微勾,手指用力。


    蕭銘鈺小臉很快泛白,缺氧的窒息感讓他頭腦眩暈,但死死抱著仙女姐姐大腿的手依然堅持。


    他從喉嚨裏勉強梗出幾個字,“就是……仙女……”


    桎梏驟然消失,蕭銘鈺大口喘息著。


    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手也不見半分放鬆。


    “仙女姐姐若要殺了銘鈺就殺吧,能死在仙女姐姐手中銘鈺也是很高興的。”


    他咬住唇心一橫,將脖子送到秦詞手中。


    年齡不過五六的漂亮幼童鼓著臉認真說生死這話,讓秦詞忍不住彎起了眼。


    “不是要成為頂天立地的強者?現在死在我手上可不行。”


    “我名秦詞,記住了。”


    女子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垂眼強製的弄破了蕭銘鈺手指,取血在虛空中畫了個玄妙的符文。


    “背叛我就死。”


    “仙女姐姐,銘鈺永遠不會背叛您的。”他眨著漂亮的眼睛,高興的睫毛顫呀顫。


    秦詞難得扯出笑,她揉了揉蕭銘鈺的腦袋,“我不曾收過徒,以後你便是我第一個弟子,手可以鬆開了吧。”


    她也想看看,這方世界的氣運之子的未來。


    蕭銘鈺止不住笑,他拉住仙女姐姐的手。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師尊,師尊,師尊,銘鈺最喜歡師尊了……”他不停喚著秦詞,眼裏的新奇與喜愛藏都藏不住。


    他有師尊了!


    “師尊!”半大的少年直接撲進秦詞的懷裏,埋在她頸側蹭呀蹭,初初抽長身形的蕭銘鈺已經高過秦詞半個頭了。


    “撒開。”被猝不及防撞入的蕭銘鈺弄得眉心跳了跳,她擰起眉,“你也大了,怎麽還是跟以前的小孩子脾氣一樣。”


    “經臨海秘境一遭,你空間法則的造詣倒是精進了不少。”


    蕭銘鈺麵上笑嘻嘻的賠罪,“師尊徒兒知道錯了。”然而勒住女子腰身的手半點不見放鬆,挺拔鼻梁蹭來蹭去。


    烏黑長發被束高,發尾晃蕩說不出的朝氣蓬勃。


    “師尊身上好香,就跟徒兒之前搶來的靈藥一樣……師尊抹什麽胭脂水粉了……給徒兒看看嘛……”


    隱約還聽到了聲嘀咕,“可惜師尊不能像靈果可以吃……”


    他一邊討好賣乖著,心中卻反複思索著一事。


    師尊的腰先前就這麽細這麽軟嗎?


    他之前怎麽沒有覺得?


    秦詞拽也拽不下來身上的大型掛件,揍也是個皮糙肉厚的主根本不抵用。


    她是收了個徒弟嗎?看樣子更像是收了個祖宗。


    實在被賴得煩了,秦詞把弄出褶皺的裙衫從蕭銘鈺手裏拽出,不客氣的直接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我就該現在把你踹去其他秘境試煉,省的你煩我。”


    聲挺清脆,力氣倒是不大。


    半大少年樂嗬嗬的湊上去,傻樂的樣子看的人既好氣又好笑,被扇耳光都沒有一絲不滿,“師尊手扇疼了嗎?徒兒親近師尊有什麽不對的?”


    他睜大眼睛,無辜可憐極了。


    “徒兒最喜歡師尊了……”


    一晃近十年,蕭銘鈺死皮賴臉的性子一如往常,而且越來越猖狂。


    以前小的時候還能收斂一下,畢竟那時候提起來就能扔出去。


    扯開蕭銘鈺扒拉的手不到兩秒,裙子就又被他攥住了,跟守著糖的小孩一樣獨占又不講理。


    “師尊師尊師尊你怎麽不理徒兒?徒兒不是你最愛的人了嗎?”嘴一癟蕭銘鈺就要滾出淚珠,長大的人了也不嫌害臊。


    “服了你了。”


    秦詞歎息一聲,隻能由著他摟抱的更緊。


    腦子隻縈繞著一個念頭,蕭銘鈺是把她當媽了嗎?纏的要命,除了被她丟去曆練的之後才能得到安生。


    之前也沒經曆過這麽黏人的生物。


    還真是有點對付不來。


    她這個小徒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才能成熟。聽聞部分男子是在有心上人後才意識到責任擔當。


    嗯?


    她餘光望見鮫紗外,朦朧著的男女剪影,幹脆用了手臂撐開兩人距離,“你如今憑修為也是問鼎年輕一代,年齡怎麽倒是跟沒長得一樣。”


    “我看遍星隕界上下,都沒一個比你更會耍無賴的徒弟了。而且你未來要走向更大的直接,整日圍在我身邊幾個意思。”


    短暫掐了個訣分開兩人距離。


    “你以後還會有心上人,這般就更不適合了……”


    “我不要心上人,我隻要師尊!”秦詞話都沒說完,就被少年急迫打斷。


    砰的一聲巨響他直接提拳砸在法訣形成的屏障上,被反擊震得手指骨節寸寸爆響,“師尊你是不是不想要徒兒了。”


    執拗雙眼黑的嚇人,死死盯著秦詞。


    因激動導致喉結急促的滑動,“心上人是什麽,徒兒不需要也不會有心上人。”俊俏的小臉都漲紅了,“銘鈺隻要仙女姐姐。”


    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因為蕭銘鈺已經委屈的哭了。


    大顆的眼珠從臉頰軟肉滾落,沾染了緋紅菱唇。


    那一刻看著他的眼睛,秦詞心底莫名閃過悚然。


    好像她是一個人生命的全部。


    死也不會放棄的存在。


    可怎麽可能?扯去人偽善的那層臉皮,為了利益大動幹戈算計人命的多了去了,就算是至親至愛之人也會背叛。


    何況隻是收了幾年的徒弟?


    她眼中靜默一瞬,否決了先前的悚然。


    不可能。


    她不信。


    秦詞揮手撤去法訣,但神情卻瞧著鬆快了些,“行了過來吧,師尊哪有這麽快不要你。”她抬手掐了把人的臉。


    不輕不重的薅著蕭銘鈺頭發,做了個保證才讓這炸毛小子乖巧下來。


    自此秦詞就再沒提過這幾個字了。


    她可不想麵對個小炸藥包。


    蕭銘鈺也心滿意足了,師尊可是親口說他是她最喜歡也是唯一喜歡的徒弟了,還說不會離開他。


    他最喜歡師尊,也要師尊喜歡他。


    至於什麽心上人,那能吃嗎?能用來打架嗎?能偷別人法寶嗎?聽著就知道不行,他才不會喜歡這種。


    他摩挲著下巴,笑眼彎彎如新月。


    仙女姐姐隻能是他的。


    無關情愛,無關風月。


    此時腦子不開竅的少年,也不能反應過來這到底是何種情感,隻是單純的厭惡可能被拋棄的可能。


    太古時代,兇獸橫行。


    此時遠不比後世的修煉環境溫和,多有兇獸肆虐仗著強悍肉身捕殺修士用作血食,人類修士集中的中心區域還好,有世家大族聯合定期進入兇獸領地絞殺。


    久而久之,人類修士與兇獸之間的血仇難以抹除。


    雙方一相遇,大多要掙個死活出來。


    此時玄洲的劍域禁區,血月懸於空,黃沙漫天的大漠背負著長劍的清瘦人影步履踉蹌,險險躲過利爪。


    他胸口發悶吐出一口血,以劍支撐著身體。


    本就受傷的身體在連日被高階兇獸圍殺中逼得情況每況愈下,苦笑了聲,內視丹田已經出現崩裂。


    “看來我今日還是要死在這元嬰中期的金鵬雷鳥爪子下。”


    也不是他放棄掙紮,而是傷勢太重已經動彈不得。


    更何況殺了這金鵬雷鳥,身後還有圍追過來的其他兇獸。


    “我可算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到個活人了!”清冽幹淨的少年音響起,虹光急速滑過直接撞上金鵬雷鳥的爪子。


    震天的巨響把空氣都撞碎了,血肉飛濺來。


    “還一副要死的表情幹嘛,這傻鳥已經死了。”蕭銘鈺拍了拍手,一身赤色衣衫襯的發如墨,膚如玉。


    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對方肩膀。


    “兄台怎麽跑到這鬼地方來了?這破地方除了兇獸就是兇獸。”


    方雨驚的不行,他還沒反應過來眼下這境況。


    剛剛都準備死了,現在突然不用死了。


    直到蕭銘鈺的手搭上他肩膀才迴神,他咳咳兩聲,“多謝小兄弟搭救之恩,來日若有需要方雨相助必全力以赴。”


    他感激的抱了抱拳,“我是因為仇家追殺意外掉入這片禁區,小兄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方雨觀察著蕭銘鈺暗暗壓下吃驚,格外俊俏的臉蛋看著跟世家公子哥一樣,但通身流轉的氣度強橫無比。


    且年齡看著格外小,不知有無達到弱冠之年。


    這麽年輕就達到這等修為,定是哪家隱世大族的天驕。


    蕭銘鈺眼神躲閃了下,摸了摸鼻子,“我就是來這就禁區曆練一番,危險的環境更容易激發潛力。”


    方雨眼神都變得崇拜了,天才果然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禁區都能當做曆練地方來去自如。


    “行了走吧,再不走你後麵跟著的兇獸就追上來了。”


    快速跳過話題,蕭銘鈺勾著方雨肩膀往前走。


    他才不會承認是被師尊踹進來的。


    被憋了快一月的嘴終於能有人說話了,蕭銘鈺覺得再看不到人他都要啞巴了,“這破地方又熱又冷的……”


    圍坐在篝火旁,方雨隨口問道,“蕭大哥,你有師弟師妹嗎?令師這般厲害的修士光是聽著就教人敬仰。”


    方才還絮絮叨叨講述自己師尊有多好的少年像被扼住脖子的公雞卡殼,師弟師妹?師尊還會收新的徒弟?


    一想到這種可能,蕭銘鈺瞬間覺得手裏的鳥腿難吃無味。


    方雨摸了摸身上起的雞皮疙瘩,怎麽感覺空氣冷了很多,是他的錯覺嗎。


    蕭銘鈺狠狠咬了口手裏烤的鳥腿,撕扯肉的動作讓方雨看的心驚肉跳,有種殺氣縈繞在人身上。


    他剛剛是說錯什麽了嗎?


    等到蕭銘鈺在劍域禁區呆夠了三月,終於被準許出來的時候。他一踏出熱浪翻滾的大漠就快速衝去秦詞身邊。


    “師尊以後要收新的徒弟嗎?他們有銘鈺聽話嗎?他們有銘鈺皮糙肉厚耐打嗎……”


    說到後麵還哽咽了起來,秦詞一臉懵的看著委屈落淚的人,啪啪啪被來了個三連問讓她還沒反應過來。


    蕭銘鈺不是剛出禁區怎麽又哭上了?


    她什麽時候收新的徒弟了?


    “不是……”剛要出口就被撲了個滿懷,滾燙的淚珠打在頸側,“師尊真的要收新的徒弟嗎?我不是仙女姐姐最喜歡的嗎?”


    秦詞隻覺得哭笑不得,一巴掌糊在他後腦勺。


    “我什麽時候收新的徒弟了?你沒事哭個什麽勁?天天哭哭哭的,三歲小孩都沒你愛哭。不就是踹你進禁區的時候大力了點嗎?”


    蕭銘鈺委屈吧啦的湊過去,遵循本心開始為自己尋找更多的保證,“師尊以後也不會收新的徒弟對不對?”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睫毛上都沾著淚花。


    很可憐的樣子。


    “收你一個就夠我受得了。”秦詞一巴掌拍開他,她一臉莫名奇妙,不理解這小子突然發什麽顛。


    但看蕭銘鈺眼圈紅紅的,還是出口安慰了他,“我沒這麽閑到處收徒弟,收你一個已經是我之前沒打算的。”


    “不準扒拉我裙子。”眉心跳了跳,秦詞低頭看跪坐著抱住她大腿的人。


    蕭銘鈺眨巴眨巴眼,就是不放手。


    漆黑眼瞳明亮之餘,是隱晦的占有和熾熱,漩渦似的黏在人心上。


    他才不要師弟師妹,師尊隻能是他一個人閑。


    現在是,未來更是。


    獨占欲侵占著他的心髒,他像是隻受傷的小獸不允許任何人觸碰自己的心愛物。


    就算是看也不行!


    所有暗藏的情愫此時還不被注意到,蕭銘鈺也沒有發覺自己對師尊的情感不知何時就變了質,隻是本能的要去擁有。


    師尊是他最先看到的,其他人憑什麽能得到她的注視。


    直到一切落定,才發覺一切早有端倪。


    蕭銘鈺渾渾噩噩跳下登仙台,九百九十九級的階梯高高看不到盡頭,厚重古樸的陣法籠罩著他,將這耀眼至極的少年天驕送上矚目。


    但勝利者隻是垂著頭,盯著腳下。


    他神情恍惚,愣愣的看著五指。愈見俊美的容貌惹得不少宗門的天之驕女投來關注,更是有人已芳心暗許。


    如此出眾俊美的天才被喜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細細看來蕭銘鈺渾身都像是冒著熱氣,他此時一閉眼就是方才見到的春色,他甩頭想忘掉,但就像刻在眼球上難以抹去。


    他竟然去肖想師尊?


    不能接受,蕭銘鈺有種天都塌了的感覺。


    像是一直守護的純白畫卷被塗抹色彩,讓人持久的愣神。他恍恍惚惚的看到師尊走到跟前。


    “跳下登仙台後就一副走神樣,蕭銘鈺你在上頭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女子抱著手臂一臉疑惑,見人懵的不行探手去摸他的頭。


    準備查看一下他的記憶。


    別是登仙台上有什麽暗算,把她的徒弟變得更傻了吧。


    但出乎意料的,卻被蕭銘鈺躲開了。


    秦詞手還懸空,眼裏止不住的詫異。他第一次躲開她的觸碰。瑩白手指微微蜷縮,她停滯了下收迴。


    “師尊徒兒沒事。”


    蕭銘鈺慌張的解釋,眼神躲閃不敢正眼看秦詞。


    幻境裏的旖旎春光好像被投射到現實的師尊身上,飽滿的胸口,雪色的頸,緋紅的唇瓣,無一處不讓他麵紅耳赤。


    他差點左腳踩上右腳。


    秦詞定定的看了蕭銘鈺幾秒,看來徒弟長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過去他的記憶從來都是完全對她開放的。


    她抿了抿唇隱下了心底不愉。


    此時蕭銘鈺注意力都不敢放在他師尊身上,頸後冒出細密的汗,胡亂應了過來結交他的其他修士。


    腳步聲都是亂的。


    直到與他們踏上星速艦船聚會,俯瞰底下蒼茫大地。星星點點的燈火隱匿在城池中,咆哮偶爾響起。


    蕭銘鈺被連連喊了好幾次,才迴頭來看人。


    貌美如花的年輕女修笑靨如花,精心裝扮過後更是惹人心動,“蕭兄站在此時想什麽呢?若有煩心事可以同我們講講,興許能出答案。裏頭其他人現在都在等你。”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感,大大方方的邀約。


    “蕭兄是有意去中心城舉辦的拍賣會嗎?可以同我一起去,我剛好有那裏的一些內部消息。”


    登仙台過後,蕭銘鈺在整個星隕界名氣如日中天,更是被公認為星隕界萬年第一天才。


    世家大族看中他潛力的不在少數,和一位未來隻要不隕落就必是頂級強者的天才結交是有益無害的。而聯姻就是一項不錯的手段,能很好捆綁彼此利益。


    所以光是今天就有不少世家的明珠來向蕭銘鈺搭訕。


    隻是蕭銘鈺一副雲遊的狀態,話都不怎麽迴應。


    “不去。”


    就像此時他一口迴絕,心中還在思索著。


    年輕女修臉色變了變沒說什麽,這麽明顯的拒絕她要是再繼續留下去就沒意思了,年輕俊傑這麽多追求他的也不在少數。


    沒必要硬纏著一人。


    其實此時蕭銘鈺隱約有了答案,但長久一直形成的認知讓他不敢去承認,他真的對師尊有不屬於師徒的情愫。


    是摻雜著欲望的。


    他不容許任何人去覬覦他的師尊,哪怕隻是一眼。


    五指合攏又張開,蕭銘鈺沉默著。


    或許他想的從來都是擁有師尊,仔細想來這從第一眼初見就有想法了。


    不然他何必故意引著那邪修出手來賭師尊那一絲的憐憫心?師徒?道侶?為什麽不能等同?


    煩擾的一切都豁然開朗。


    眼瞳幽深,流轉在其中的是躍躍欲試的興奮。蕭銘鈺頂了頂腮幫子,揉了揉發燙的臉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的師尊如此優秀,那些凡夫俗子怎麽配得上。


    隻有他才是最適合師尊的。


    他了解師尊的一切,連細微眼神都能準確知道意思。


    心跳聲愈發震天,在沸騰起來的身體裏躁動不安。


    按下繁雜心緒蕭銘鈺眉目都舒朗了,芝蘭玉樹的少年最是不缺自信,更何況是從來都張揚恣意的他。


    他素來知道自己的耀眼,也從不吝嗇展示。


    可眼下要如何做?


    師尊要是知曉他這齷齪心思必然生氣,這不算什麽但如果師尊因此減少見他甚至離開此地就糟糕了。


    秦詞不是星隕界人士,這是蕭銘鈺第一天就知道的,還記得那時剛見到師尊時她一身戾氣,眉骨皆是化不開的冷漠。而且師尊修為高深,哪怕他現在快化神期都一點看不透,若是師尊直接用實力壓人他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想清楚事情關鍵後,蕭銘鈺倒是不慌了。


    跟在師尊身邊也這麽多年了,若說不能發現她與常人稍顯不同的地方那就太蠢笨了,而且他本就聰慧。


    隻是唯獨困在了師徒情上。


    他閉上眼感受著鳳係法則,明白自己感情後光是一天不見師尊就已經感到心焦急難耐了。


    想要正大光明不再借用徒弟名義擁抱師尊。


    從這一天起蕭銘鈺無所不用其極的吸引秦詞的注意,比以前更黏人,巴不得她時時刻刻注視著他。


    “有完沒完了,蕭銘鈺。”女子用書卷拍了拍膝上伏著的青年,長開的俊俏臉蛋看著就能讓人喜愛,黑眸更是靈氣四溢。


    愈來愈漂亮英俊了。


    但看著青年看似乖巧的模樣,秦詞絲毫不手軟的又給了他一重拍。


    然後得來了聲委屈的質問,“徒兒小時候不就是這樣嗎?師尊莫不是等徒兒大了就嫌棄了?”


    秦詞一時無言。


    被纏久了倒也適應蕭銘鈺了。


    但是日漸黏人的徒弟總讓秦詞覺得自己是養了個掛件,還是恨不得天天掛在她身上的那種全自動大型掛件。


    之前以為過了幼年就好了,沒想到還能變本加厲。


    她沒見過少年情竇初開的樣子,自然也不能發覺,哪怕經過隱藏後蕭銘鈺還是與以前不同的細微差別。


    蕭銘鈺支著下巴看人,如今他早已高過秦詞許多。


    個高腿長的人,輕輕鬆鬆能把人扛起。


    思及此他有些躍躍欲試,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付諸實踐。


    他可以很肯定的說,師尊並不是性情冷漠而是對情感乃至整個世界的認知都不對勁,很多甚至像是被灌輸進去的。


    師尊的過去到底是怎麽樣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曆才造就了現在冷情的她?蕭銘鈺隻要一深想,就心髒抽了似的疼。


    秦詞一般不會講自己的過去,蕭銘鈺能了解的也是她偶爾帶到的一星半點。但就從這枝葉末節他就已經能隱約窺見其中的殘忍,看見裏頭的算計與殺戮。


    他師尊這樣好的人怎麽能經曆這些?


    師尊就該永遠被人愛,就該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蕭銘鈺揪了片葉子,悶悶不樂。


    盯著女子線條優美的側臉,他想著要更聽師尊的話要更快進階成為她驕傲的徒弟,瑣碎的念頭轉呀轉,卻轉到了從未想過的未來。


    狼狽的跪坐在地,方圓百裏內被他斬殺的外族侵略者屍首堆積成雲,殘肢斷臂滴落猩紅的血。


    腥臭的血氣使人作嘔,喘息間又是不少人殞命。絞殺斷裂的肢體混雜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原本的麵目。種族廝殺的戰場上容不得時間去悲傷,這裏隻有刀刀入骨的拚殺。


    蕭銘鈺眼前都被血充斥成暗色,死死盯著空中的龐大陣紋。


    他雙目發紅,聲帶撕裂到已經說不出話。


    隻能眼睜睜看著虛空中那道纖細身影雙手不斷打出印訣,濃鬱到可以撐爆這座戰場的靈氣都被使用特殊手段匯聚到她手中,牽引著浩瀚青天上遙遙唿應的星辰。


    銀色絲線若隱若現,鏈接起整座星隕界。


    不要……


    蕭銘鈺五指都陷在泥土裏,嘴唇顫抖著無聲唿喊。


    他自然認得這座禁忌法陣,布陣者以神魂做引血肉為基鏈接諸天,借天道法則之力來封印敵人。


    禁忌法陣的使用者從沒有能活下去的,更何況是這座堪稱威力最恐怖的法陣。


    圍繞在秦詞身邊的是其他人族大能,他們身上亦是傷痕累累,往昔從容的風度也不再維持。此時盤坐在空中同步掐出法訣推動法陣成型。


    隨著注入法陣的靈力快速增長,他們不約而同臉色一白。


    支撐起這種級別的禁咒法陣的運行需要的是浩瀚如煙海的靈力,若是沒有足夠支撐損耗的人,最後隻會功虧一簣。


    因此即使傷勢加重,沒有一人的眼神有動容。


    而中央位於陣心的女子,眼神自始至終平淡無比。即使麵色已經蒼白到透出血管,但單從眼睛看什麽都沒有。


    跟從前一樣。


    秦詞在要打出最後一道印訣時,還是遲疑了幾息。


    即使先前已經下過決定。


    她透過陣法席卷起來的風波看向蕭銘鈺,青年明澈漂亮的眼充斥著濃濃的悲傷和絕望,蔓延著死寂的氣息。


    她的小徒弟會很難過吧。


    平日不理他一會就要哭鼻子撒嬌,別說是現在看著她走向死亡。


    這種做法真的是對的嗎?按照秦詞的推算這是最好逼迫蕭銘鈺成長起來的方法,也是目前能暫緩星隕界危機的最佳方案。


    可是……看到蕭銘鈺絕望的樣子她卻有些懷疑起自己。


    截止目前的人生經曆中,也就是和蕭銘鈺相伴的時間最久。


    久到她都不太相信。


    定了定神女子手腕翻轉打出最初一道印訣,隨著印訣的打出,絲線收束整座龐大的禁咒法陣迅速成型。


    以往形成的認知告訴著她這種因情感影響到的行動是不理智的,是需要消滅的,按照原定計劃才是正確的。


    陣成定天下。


    後人記載這場曠古的抵抗侵略者的戰爭時,沒有人會忽視對這座禁咒法陣濃墨重彩的描述,對布陣者更是推崇。


    無人注意到青年挺拔的背脊彎下了,手中的劍叮啷一聲掉地。


    淚水融入進血泥裏。


    很久以後秦詞才反應過來,她當日完成法陣封印的行為下隱藏的是逃避。


    不過那是後話。


    蕭銘鈺不知道自己怎麽下的戰場,隻記得刀光劍影法術亂飛的混亂場景裏驟然亮起的法陣。


    再之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被不遠處的關係不錯的修士從屍堆裏扒拉出來的時候,他都在機械的重複揮劍。


    “夠了蕭銘鈺,已經停戰了。”


    擔憂的目光注視在他身上,和其他人一起才製止住蕭銘鈺。


    “外族已經被暫時打退,如今各大宗門正在加緊投入新的力量。”一青衣男修看著垂眼不語的蕭銘鈺踟躕不已,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很久很久,久到讓人以為不會迴答。


    青年緩緩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拖著重傷的身體蕭銘鈺一步一步迴到安紮在戰場的營地,布下防護法陣後就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


    他把頭埋在腿上,久違的茫然。


    眼淚已經流不下來了,心口明明痛的要死卻不知怎麽辦。


    “師尊……你騙人……”


    呢喃著重複這五個字,蕭銘鈺舔了舔發裂的唇隻覺頭疼欲裂。


    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師尊身旁,也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看到師尊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離開他。


    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結果。


    很重的眩暈感讓人幾乎不能唿吸,自眼前方寸陰影加重旋轉至遠處。


    都是他太弱了,如果他修為能強到輕易阻止外族是不是師尊就不用動用禁咒法陣?就不會離開他了?


    先前突破境界的得意消失的徹底,變成了無盡的後悔與怨恨。


    怨恨自己的實力怎麽這麽差。


    蕭銘鈺攥著胸口衣襟,赤紅的雙眼恨意濃烈。


    但還沒有完全崩潰,他問詢過現存的大能修士得知世間存在輪迴法,哪怕獻祭掉所有神魂血肉的魂靈也能得到複活。


    隻要他足夠強。


    隻要他能踏破仙門,掌控輪迴就能做到。


    ……


    太虛無縹緲了,可除了這樣他已經沒有別的希望了。


    秦詞沉默著注視他,看從前張揚恣意的青年習慣了一身黑衣,終日冷著臉背著長劍來返於戰場秘境曆練。


    什麽時候不再穿紅衣了,她倏忽發覺。


    成長或許是一瞬間的事,吹拂在眼球裏的雨終是化作了血絲。再頑劣不堪的性子在生死離別前都穩重了。


    外放的情緒都被收進去,融入進近乎壓榨潛力的修行。


    她覺得自己該離開這片天地了,蕭銘鈺的未來早就掐算出了,他是萬古難尋的氣運之子死不了的,隻會在一次次挫折磨難中煥發更強的光彩。


    但秦詞還是留下了,在蕭銘鈺察覺不到的地方靜靜看著他一步步登頂。


    看著他於億萬人族修士前頂起一片天,積聚區無人能比的聲望,談笑間便可定奪局勢,異族還隻能忍氣吞聲。


    她的小徒弟還是長大了。


    這跟她從前預料的分毫不差,再往前蕭銘鈺的未來就模糊了。


    抵擋外族侵略者的戰役足足打了近萬年,光陰碾轉下曾經撼動天地的封印法陣也變成了刻錄的星隕界曆史。


    人終究是要被遺忘的。


    秦詞想著,蕭銘鈺以後也會忘記她的,畢竟走到他現在這一步壽命可說與天地同齊,屆時她這數千年的時光就微不足道了。


    她離開了。


    集齊天下間最珍稀材料製成的神器玉牌被摔碎在地,難以聚攏的魂靈一遍遍提醒著蕭銘鈺。


    他不能讓師尊醒來!


    長袖發狂的掀翻桌案,蕭銘鈺撐著手幾乎控製不住毀滅的衝動。


    怎麽迴事?


    他已經嚐試了一年。


    為什麽不可以?他都走到星隕界第一人的位置了,那些老古董們一起上都打不過他,這樣還不行嗎?


    如果他不能喚醒師尊,那這些年算什麽?


    一步踏出看向蒼天,從前境界不到看不清,如今蕭銘鈺能清楚感受到懸於蒼穹之上的法則。


    是不是要把天道徹底掌握了才行?


    咬著的唇滲出血,青年的眼神陰鷙到可怕,他現在都把整個世界拉下來陪師尊一起沉睡的想法。


    還有一種原因,但那怎麽可能?


    那就是要喚醒的人一開始就沒有沉睡。


    蕭銘鈺不敢去想那種可能,連念頭滑過去一絲都要唾棄自己。他怎麽能用那種陰暗想法去揣度師尊。


    禁咒法陣付出的代價誰都知道,哪怕是現在的他也要損耗修為。要是師尊能直接免除代價那為什麽不告訴他呢?


    他是她唯一的徒弟,是這個新世界裏她最親近的人。


    蕭銘鈺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把這個令他感到恐懼的念頭打掉。


    都是他失敗太多次了才會產生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定是境界不夠高。


    “聽說太古年代人皇陛下僅用一字喝退外族,把那些異族打的再也狂妄不起來隻能俯首,真難想象陛下是何等風采?”街邊舉起酒壇的中年人一臉向往。


    “太古?那都是幾萬年前的事情了。”中年人對麵的年輕人咕嚕嚕喝下酒壇裏的清酒,“爹快些喝,等被娘逮到了你就又要挨罵了。”


    中年人慌忙解決剩下的酒,“待會不許告狀給你娘。”


    父子倆都是沒有修行天賦的凡人,不知道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此時正在他們前一張桌子上。


    青年俊美非凡,自顧自的倒酒。


    沒有人看得到他,但卻又奇異的自動讓開了一方空地。


    蕭銘鈺旁若無人的仰頭灌下一杯濁酒,辛辣厚實。世俗界釀造的酒自然是遠遠比不上那些靈酒神藥。


    臉比起少年時完全張開了,麵皮冷白眼瞳深邃,頜麵線條利落,偏唇珠飽滿漂亮弱化了攻擊性。


    極鋒銳的美,擡起眼時更具有衝擊力。


    手隨意搭在酒鋪的小桌子上,玉石似的光澤襯的瓷杯破舊,中指上的儲物戒指灰撲撲的,不是什麽寶物。


    摩挲著戒指男人起身,盯著青石板輕輕哼笑了聲。


    很諷刺的感覺。


    唇角弧度越來愈大,以至於讓人看了悚然的地步。


    嗬,他的師尊啊還真是用心良苦。


    捂住咧開的唇蕭銘鈺笑的愈發肆意,彎不起腰,修長手指蓋住了整張臉,看不見裏頭閃爍的淚花。


    到頭來告訴他都是假的,告訴他自己就是個赤裸裸的蠢貨。


    師尊從未沉睡,又要怎麽去喚醒?


    他這麽多年翻遍星隕界古籍,苦苦尋求更進一步的突破就為了見到師尊。


    可到頭來原是師尊不要他。


    她不想見他。


    多年身處尊崇地位的人徒然跌坐在地,手指插進長發扯掉了發冠,深灰色石板麵潤開水痕。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為什麽不想憑什麽!


    他就是活該被耍的蠢貨嗎?


    自從師尊走後蕭銘鈺就再未哭過,對外對內皆是強勢霸道的形象,如今卻頹然靠著矮凳,像被抽空了骨頭架子。


    眼神灰暗沉默,死氣濃重。


    師尊明明沒有沉睡,為什麽不告訴他。這是蕭銘鈺日夜不得安寧的根源,他其實想到了,是為了尋個理由擺脫他吧。


    擺脫……


    好無情的字眼,他就是個被拋棄的人。


    蕭銘鈺死死咬住唇,不讓軟弱流露出來。可是他心口絞痛不止,一遍遍在強調被拋棄的事實,即使他強行封存記憶也做不到。


    繁華街道人來人往,無人是他歸處。


    無數次嚐試喚醒師尊失敗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了這種猜測,隻是死強不去想,以為這樣就能逃避。


    勸著自己是修為不夠的原因,逼著自己再強大一些。


    萬年了……他已經數萬年沒見過師尊了……


    他修行直到現在也才多少年,竟然已經獨自了這麽多年。


    曾經以為無法分開的人也離開了這樣久。


    蕭銘鈺靠在桌邊,仰頭目無聚焦。他不明白自己這數萬年的意義一路,拚死拚活為了達到師尊口中的目標。


    可最後不要他的正是師尊。


    “仙女姐姐……是不是一開始你就不喜歡我。”


    可無人迴答。


    芭蕉落雨,葉片晃動。


    營生的攤販們紛紛收拾起桌椅板凳,戴起鬥笠手腳利落的趕迴家中去,看不見那雨中清瘦人影。


    雨持續了幾日,引得不少抱怨。


    蕭銘鈺在雨中一動不動枯坐,眼珠轉都不轉,死寂的氣息使人心驚肉跳。直到某一日,僵坐著的人慢吞吞起身。


    霎時間風晴日朗,隻是男人眼神詭譎陰冷,漆黑眼瞳像漩渦似的扭曲,吸引著人墮入裏頭,“徒兒一定會見到您的……師尊”


    低頭淺笑的弧度柔和,但讓人看著心驚肉跳。要是讓他的好友看到眼前這幕,定然要驚疑不定。


    哪有那麽容易就能擺脫他?那也太不把他蕭銘鈺放在眼裏了吧。


    他慢條斯理束發,感覺一番調理過後人正常多了。既然師尊不要他,那隻能他死皮賴臉纏上去了。


    師尊真是太小看他了。


    不過逮到人了鎖起來才好,這樣才不會消失。


    揮袖撕開空間,男人一步踏出迴到人皇宮。


    要好好準備了。


    蕭銘鈺沒覺得自己適應的過分快了,反而覺得很是正常,就像他早就對此有心理準備,早就想通過非常規手段去解決了。


    此後又是不知多少年,賣酒的攤販不知道子孫有了多少代。“這就是師尊曾經待過的世界?”


    踩在無形台階上的男人居高臨下看著眼前漂浮的星球,幾步走出便進去了。他早已能脫離星隕界在諸天來去自如,這些年遊蕩在無數世界就為了尋找秦詞最初的世界。


    本源世界裏會擁有修行者氣息烙印,最不濟也有生活痕跡。屆時他就能通過這個定位到師尊現在的所在地了。


    他為了找到這個,可是不容易。


    兜兜轉轉還是成功了。


    不知道師尊見到他這個徒弟,那張漂亮的臉上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蕭銘鈺很是期待。


    同時越是接近他心底反而煩躁難安,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師尊卻又害怕再次被拋棄。


    穿透大氣層,現代化的高樓車流讓男人挑了下眉,這個世界看著不像是有修行者,他神識掃蕩下找不到一個正統修行者。


    那就有意思了。


    畢竟師尊修行如此強橫,怎麽會來自這裏?


    蕭銘鈺一步步踩著空氣落地,無人能感受到他,車流自然的從他身體穿過,受不到一點影響。


    他伸出手,輕輕一擰。


    本源意識不受控的從原始地脫離而出,飛到他手中。


    果然有古怪。


    男人笑了聲,這是罕見露出愉悅的時候。“有人更改過這個世界,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他敢篤定其中定然有秦詞的參與。


    把原本能修行的世界變成現在這樣,僅僅依靠現代化科技發展是要花費不少力氣的,一般沒人願意這麽麻煩。


    那原本的世界又是什麽樣?


    漫步在巷子,蕭銘鈺追溯著師尊曾經遺留下的一星半點的痕跡,她沒有刻意清除過,所以隻要耐心去找並不是難事。


    特別是對於他現在的修為來說,更不算麻煩。


    達到現在的境界後,蕭銘鈺才反應過來秦詞當初的實力。


    她當初比他以為的要強很多。


    還是他曾經太弱了,發現不了這事實。


    但如今都不算什麽了,走了這麽長的一條路他還是要看到曙光了。


    空中架構的軌道光怪陸離,斑斕玻璃色彩晃眼。古樸的飛簷樓角隱於其中,被輕輕叩響大門。


    蕭銘鈺邁入門檻,左腳短暫的在空中遲疑了下。他一路順著痕跡走到這座風格典雅的獨棟莊園。


    不用懷疑,這就是師尊曾經長大的地方。


    因為裏頭的氣息實在太熟悉了。


    閉著眼睛蕭銘鈺都能想象出曾經師尊的樣子,手拂過庭院蓬勃生長的花草,嚐試著追溯過去的影像。


    他還沒有見過師尊幼時的模樣,定然可愛極了。


    雖然不能真正參與,但能通過這種方式見證也是好的。


    斑駁光點匯聚,穿著精致裙裝的少女俏皮的跳進大門,唇紅齒白的小臉即使還沒長開就已經夠驚豔了,飛揚的長發好似閃著光。


    通身的矜貴,一看就被養的很好。


    “大小姐當心別摔到了。”


    後邊跟著的阿姨著急的叮囑,就算院子裏頭已經鋪上了墊子,但摔一下大小姐那白嫩的皮膚肯定得破皮。


    少女蹦蹦跳跳的躥進門,纖細的身影活力的過分。


    蕭銘鈺定定的看著影像,止不住的一遍遍去描摹著少女的輪廓,唇畔抑製不住的彎起,很溫柔。


    他慢慢轉悠著這座莊園,追溯著過去的記錄。


    看著少女的秦詞笑笑鬧鬧,闖一堆亂七八糟的禍。今日偷懶不去學校,明日悄悄溜出去打遊戲。


    特別愛笑的一個小姑娘。


    鮮活明媚,讓人忍不住看著她。


    從不缺追求者,收到的情書一遝遝的能當廢紙燒。


    每到這個時候蕭銘鈺就想掐死那些絡繹不絕送情書的人,裏頭不止有男生還有女生。幸好師尊對他們沒有其他的情感。


    但他很快就覺得奇怪了。


    “嗯?”


    男人詫異睜眸,他追溯不到師尊年幼的影像。


    他目前看到的都隻有十五歲以上的,十五歲以下的影像在哪裏?


    提高神識強度,蕭銘鈺一寸一寸的在這座莊園裏搜尋。


    出乎預料的,他沒找到。


    隱隱的他有種不安的感覺,因為目前他見到的都太美好了。如果一直都這樣,那又怎麽解釋那初初見到周身血氣翻滾的師尊?


    坐在師尊曾經住過的房間,蕭銘鈺撈起床上的一隻玩偶,“難道當時不在這裏生活?但這不可能。”


    意外碰到了個檀木盒,他撿起來。


    裏頭扔了個便簽本,蕭銘鈺翻開發現隻有幾頁有使用的痕跡。滿是雜亂的線條。鋼筆墨水拉出長長尾巴,用力到劃破紙張。


    沒有內容,中間缺了一張。


    撕的地方都不平整,摸上去凹凸不平。沒有猶豫蕭銘鈺閉眼嚐試去查找那一張便簽紙寫下的內容。


    盡管距離他第一次見到師尊已經數萬年,按理來說這裏都該化作湮粉。但兩個世界時間線並不對等。


    以他現在的修為不是難事,但確實麻煩。


    到底撕碎的紙上寫了什麽?


    片刻後蕭銘鈺倏然睜眼,瞳仁收縮。他看到了,看到昔日坐在床邊的秦詞字跡潦草的寫下。


    “如果記憶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麽是真的?”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師尊曾親口說最討厭欺騙。


    蕭銘鈺心口一緊,不願意去想這個聯係。記憶和欺騙,再結合這裏的奇怪點他隱約猜出來了。


    過去不是過去,記憶也不是記憶。


    他小心翼翼的把檀木盒蓋上,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把它收起來。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帶有師尊氣息的物件了。


    即使它代表的過去並不美好,但蕭銘鈺仍然想要留下它。


    他放緩了節奏,沒有急著去搜尋真相。而是一遍遍觀看著追溯的記憶,認真跟著少女時的秦詞作息生活,拙劣的用這種方式參與到她的曾經。


    但始終收斂著氣息,追蹤神魂的法術是有可能被發現的。


    寺廟山上許願符被垂的晃蕩,僧人們疑惑的看著不遠處舉著一柄紙傘的男人,這人已經在許願台那裏站了好久了。


    短短一行字,卻讓他看了很久。


    “我是誰?”


    指腹擦過木牌上的灰塵,撫摸著底下的落款。


    蕭銘鈺轉身就走。


    他眼圈通紅,胸腔裏積攢的憤怒快要把這裏掀翻。


    怎麽能這樣對師尊?


    把她原本以為擁有的一切打破、碾碎,然後告訴一切都是假的。


    還不如從未擁有。


    蕭銘鈺在這個世界停留了很久,久到星辰幾度變幻。他走走看看,拚湊出了能找到的所有過往。


    也找到了秦詞現在的所在地。


    隻是她自己封了神魂蘊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來。


    “後來呢?”


    蕭銘鈺低頭看著臂彎裏的人,“後來師尊不是都知道了?”仰著瑩白小臉,秦詞轉了轉眼珠突然一把推開他。


    “蕭銘鈺你真不要臉,給自己加了堆什麽亂七八糟的戲。”秦詞有一搭沒一搭的踩著水,笑著吐槽男人故意過自己加的誇讚。


    “哎呀,不準鬧!”


    水花四濺,她試圖躲過撲上來的人。


    最後唿出的氣都不穩,“把你撂在星隕界那麽久,有沒有討厭過我?”秦詞圈住人脖子,被哄著又來了個纏綿悱惻的吻。


    “沒有,從來沒有。”


    潮熱的吐息落在耳垂,蕭銘鈺輕輕咬了下。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怨恨過師尊,哪怕是後來得知真相都沒有,怨的最多的都是自己不爭氣。


    “隻是師尊是不是要補償我?”


    秦詞感覺不好,往後推,“你要怎樣?蕭銘鈺你不要太過分啊。”她手摸到了冰涼的鏡麵,反應過來後睜大了眼。


    “什麽時候設置的陣法?”腰背貼上去,沁人的涼意。


    “師尊猜猜有多少麵?”


    蕭銘鈺俯下身低笑,“猜不對就罰罰師尊好不好?


    隻是外界晴空正好,春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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