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風聲接連響起,


    飄落的細圓黃葉還未落下,便被樹枝刺中正中心,串聯在其上。


    喜兒繞到石桌後,眼睛圓圓。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園中旋轉的裙擺,一招一式盡顯風度。手中也不閑著,把托盤上的瓜果點心放下,將熱水緩緩注入茶壺。


    小姐的武功越發厲害了。


    化成殘影的枝條被重重擲過十米外一堵白牆,黃葉震顫脫落至地。


    樹枝竟是不折,生生插了進去。


    入牆三寸。


    少女收力,接過喜兒遞過的絹絲手帕,擦拭額間薄汗。


    發髻仍如先前,紋絲不亂。


    原身本就有武學基礎,平日舞刀弄劍稀疏平常。


    “小姐小姐,累了吧。快嚐嚐廚房新做的棗泥山藥糕。”


    她拈起一塊糕點,上麵點綴著小巧的花瓣。乳白的山藥入口即化,恰到好處的甜浸透口腔。


    秦詞抬頭瞧了眼喜兒,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轉動,期待的看著她。


    “還不錯。”


    喜兒笑眼彎彎,拿起茶壺倒了杯茶水。她就知道小姐會喜歡這樣點心。


    下一秒,口中就被塞了塊糕點。


    喜兒是她的貼身侍女,爹娘都在秦府任職,家世簡單。從小與秦詞一同長大,性情活潑,對她忠心耿耿。


    日頭略斜,秦詞伸手擋在眼前。


    太陽大了,倒是讓小螞蚱蹦進來了。


    她借著喝茶的動作,餘光不經意擦過園子假山陰暗處。


    白玉製成的茶杯溫潤,光凝而不散。


    少女紅潤的唇噙著淺笑,似有若無的勾人心魄。她端詳著手中杯子,指甲剮蹭過花鳥線條。


    慕容觀動作挺快。


    她直起腰,拾起把折扇。


    “我猜,祖父該派人來傳喚我了。”


    喜兒聽的迷茫,靈動的眼珠轉呀轉。她撓了撓頭,小姐怎麽突然扯到老將軍了,這有什麽聯係嗎?


    她揉了把臉,跟上小姐的腳步。


    她可得好好看著小姐,時刻不離身,免得再發生昨夜的事情。


    現在喜兒也對昨晚的事心有餘悸。


    秦老將軍卷起袖口,轉身摸索書架上層。按照記憶中的移動改變書的位置。


    哢噠一聲,書架暗處的機關應聲而開。他摸索一陣,從暗格裏拿出個檀木盒,香氣淡淡沁入口鼻。


    盒身浮雕迭起,山水遠近唿應。一雕一琢,皆是名家之作。


    拂去木盒表麵落下的灰塵,秦老將軍眼神鄭重。


    這裏頭,放著的是大淵國的半塊虎符。


    象征的是大淵的一半兵權。


    從他父親起,這半塊虎符就由他們秦家保管了。


    另外半塊,自然在當今陛下手中。


    打開匣子,他伸手取出虎符。粗糲的手指摩挲著精細的紋路,象征著一半兵權的虎符此時隻讓他心頭更添愁緒。


    京中血腥氣更勝了,


    當今聖上性情愈發暴戾嗜血,今日早朝又死了不少人。


    這個世道,秦家真的能在其中保全自己嗎?


    秦老將軍歎了口氣,


    邊境衝突不斷,北部的勢力近些日子蠢蠢欲動,借著丟失財物馬匹的由頭已經發生多次摩擦。


    這種借口太過粗劣,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尋釁滋事。


    大淵國與北部接壤的城池民眾早已怨聲載道,交戰的情緒越發高漲。


    在針對大淵國時,這些裝滿了心眼子的北部勢力倒是出奇一致,裝上了副虛偽的笑臉,扯著張大旗。


    收起內部的爭鬥,開始合作了。


    這可不妙,


    北部看來是不滿足於現有地域,想打破天下的格局了。


    如此一來,


    少不得又要打仗了。


    可整個大淵,能用的將才本就少之又少。如今在慕容觀的暴政下,朝堂的人馬換了一批又一批。


    現在留下來的更是少了。


    若真是打仗,到時候誰又能頂上?


    他自可披甲出征,替大淵討伐北部勢力。秦老將軍自問年紀雖大了,但還能與敵人在馬上拚個日夜。


    但剩下的西陵和邊關,誰能頂上?


    帝王動輒就是打殺,頭顱保不準下秒就被摘了。


    肯為他賣命的人,自然極少。


    朝堂上的青玉階,已被染成血色。


    大雨衝刷三日而不褪色。


    思及慕容觀,秦老將軍也覺得頭疼。他秦家世代忠君愛國,自大淵建國起就跟隨聖上征戰天下。


    如今已有近二百年了。


    綿延至今,憑的就是個謹慎。


    一心效忠皇帝,不參與派係鬥爭和儲位爭奪。


    當然,這也是必要的。秦家軍功赫赫,還拿著虎符。在軍中威信極大,權勢在大淵國可稱頂天。


    武將本就容易遭帝王忌憚,


    更何況是擁有如此多將領的世家?


    若是參與朝中爭鬥,秦家這上下幾十口人怕是不想要自己的腦袋了。


    安安分分才是真。


    這一代,沒想到會出了個慕容觀。秦老將軍往後靠在椅背,真是怎麽都沒算到會是這位不受寵的五皇子登基。


    手段極其狠辣,兄弟姐妹殺了個遍。


    性子多疑善變,尤為痛恨被人算計。


    這次秦詞被算計和慕容觀關在一處,就是摸準了皇帝的性子。


    慕容觀可不管他是否被欺騙,怒氣上來當場掐死秦詞的可能性極大。


    這玩的一出怕是想要了他孫女的命。若運轉得當,怕是還能治秦家一個大不敬之罪。


    老不死的,你真是夠狠。


    要不是他孫女機警,今日朝堂上他就該被拉出去杖二十了。


    他昨晚就猜測到了幕後人。


    這種醃臢手段,再結合侍衛調查到的細節,隻能有一個人了。


    朝中宰相——呂峰。


    他們素日不和,在朝堂上爭鋒相對是常事。言官戲稱他們吵架的唾沫星子都要淹了整個大殿。


    他看不上呂峰的陰險狡詐,呂峰也瞧不起他的死板不知變通。


    以往隻是覺得政見不合,勉強能相處。但沒想到,他竟做到這種地步。


    這是想跟他魚死網破了。


    但他也不是泥捏的人,敢算計到他孫女頭上。這件事算是掀不過去,呂峰這老賊肯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秦老將軍收起虎符,重新放進暗格裏頭。


    難道大淵時運真不可挽迴了?


    呂峰這老不死的跟狐狸似的,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若無十分把握,斷不敢做出這等事。


    “老爺,三小姐到了。”


    他捋著長須,冷硬的表情緩和,短暫把心頭緊迫放到一邊。秦老將軍抬眼看著他最疼愛的孫女兒輕快的邁進書房。


    他這苦命的孫女,早早失去了父親。


    再不多疼愛一分,豈不可憐?


    淩霄殿內,熏香煙氣繚繞。


    帝王哼笑一聲,不知想到了什麽。


    “愛卿如何這般沉默,倒是要朕為你們助個興了。”


    下方被傳喚進來的臣子神情驚惶,額上汗珠順著脖子流下,官袍寬大的袖口都擋不住顫抖的手。


    一時竟無人敢應聲。


    “陛下,臣等不知所犯何罪?臣對陛下的忠心可日月可鑒,著實思索不出惹惱了陛下的緣由。鬥膽懇請陛下明示!”


    呂峰位於群臣之首,心下揣測不停。這暴君今日又犯什麽病了?他白淨臉皮抖動幾下,手裏持著的笏板穩穩當當。


    語氣可稱得上懇切,字裏話間都挑不出毛病。


    慕容觀斜撐著頭,狹長眸子專注盯著殿前海棠花樹。


    玉冠束起濃墨長發,玄色龍袍襯的身量修長挺拔。若忽略了長睫遮住的暴戾殘虐,也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呂愛卿這是何意?莫非是怪罪朕了?既然愛卿對朕的忠心日月可鑒,那讓朕親眼剖了這心,瞧瞧可好?”


    慕容觀手握拳抵唇,手背青色血管暴起。


    唰!


    呂峰冷汗涔涔,絲毫不敢動彈。脖子上鋒銳的劍刃冒著森森寒氣,曖昧的貼著他的皮肉滑動。


    “如何啊?愛卿。朕觀你神情歡愉,想必是極為欣賞朕的主意。”


    帝王拔劍太過突兀,驚住了落下的鳥雀。劍鳴過後,殿內唿吸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慕容觀歪著頭一臉無辜的望著宰相,幾秒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彎下腰,肩膀都在發顫。


    他這個宰相的反應跟他想的一模一樣。


    瘋子!慕容觀真是完全瘋了!


    呂峰死死咬住牙,強行扯出笑容。“陛下當真說笑,誰人能怪罪陛下。況且臣的汙血怎麽敢髒了陛下的眼。”


    冰冷的刃愈發貼緊,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


    但他不敢動。


    “愛卿,自作聰明過了頭可不好。朝中素來說你呂相狡猾如狐狸,謹慎似鼠。朕如今怎麽沒瞧出來?伸的手長了,倒把朕當傻子了。既如此,倒也不必要了。”


    呂峰瞳孔震顫,知道自己是完了。耳邊帝王輕柔的低語,此時成了催魂的鬼鈴。


    慕容觀竟什麽都知道?


    寒光一閃,斷手砸落在地。


    切口光滑如麵。


    其他臣子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大禍不降臨到他們頭上就行,何必去關心那個倒黴蛋。


    也不知道呂相是犯了陛下什麽忌諱。


    算了,隨緣吧。


    這暴君殺人又不是一天兩天,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慕容觀扔下長劍,拂袖離開。


    呂峰捂住傷口,臉色煞白。疼痛如此劇烈,以至於骨頭就像被鑽了無數個孔。


    他僅剩的手握著拳,死死壓住了即將宣泄出喉嚨的痛哼聲,血絲從緊咬的牙縫間冒出。


    慕容觀!


    他要這狗皇帝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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