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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一群人在吃著焦黃油酥的燒餅。那邊,會昌山的密林深處,主仆三人還在叢林中尋找下山的路。


    一個巨大的枯木邊,婉瑩實在是再也走不動了,插著腰衝著芸娘說:“真的要歇一下了。”


    芸娘看著婉瑩煞白的臉,也知道這是婉瑩的極限了。


    “娘娘,前麵有水聲,肯定有河,咱們做到河邊兒洗一洗再歇腳吧?”


    婉瑩也在鳥叫蟬鳴中聽到潺潺的水聲,疲累地點了點頭。


    三個人帶著一隻花貓在叢林中摸索了半天,終於看到密密的樹幹前麵,有一條寬闊的山澗。


    快步跑到河邊,婉瑩一下子癱坐在一塊大石塊上。將酸困的腰身沉重地貼在凹凸不平石塊子上。


    芸娘跳到河裏,洗幹淨自己的灰黑的臉,隔著薄薄的溪水,她看見了魚。


    歡喜地從水中跳出來,衝著紅芙說:“魚,這水裏有魚!”


    紅芙正坐在石塊上,扣自己腳底板上的刺,聽到有魚,一下子彈起來。


    “魚!”


    極度的饑餓驅使著芸娘和紅芙兩人貓著腰在水中搜索。


    婉瑩早已躺在炙熱的石塊上睡著了。


    剛閉上眼,她就看到叢林中有三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在亡命般奔逃。湊近一看,那個在夢中見過的女人竟是自己容貌。


    原來在夢裏出現了幾次的逃亡,竟是命運在冥冥中對自己的啟示,隻是自己之前茫然不知。


    婉瑩好怕,流著淚在夢裏找到榮親王的身影,她從夢的一個盡頭,走到另外一個盡頭。遍尋夢境,始終不見榮親王的蹤影。


    站在空曠的夢境中,婉瑩流著淚說:“六郎,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快來救救青兒!”


    然而站在婉瑩身邊的芸娘和紅芙都聽不到,遠隔四百裏之外的榮親王又怎麽能聽得到。


    “抓住了!抓住一條!”紅芙從水中撈出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衝著婉瑩大喊。


    臉頰上悲絕的淚水,早就被炙熱的太陽烤幹,留下兩條幹涸的淚痕。


    聽到紅芙的叫喊,婉瑩從恍惚中醒來,也不知道在石塊上躺了多久,婉瑩隻覺得自己的後背像是嵌在了石塊上怎麽也直不起腰。


    掙紮了半天,終於側著身子從石塊上起身。也不知在石頭上睡了多久。吹著暑熱的潮風。婉瑩總算從昨夜的驚厥中蘇醒過來。


    紅綃帳裏酥鐵骨,青石板上鑄金魂。


    躺在富貴鄉裏快十六年的婉瑩,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死裏逃生,她指責過文公出晉的台步,咂摸過趙子龍單騎救主的唱腔,所有的九死一生在婉瑩的腦海裏,不過應該是,也隻是有板有眼的熱鬧戲文而已。


    沒想到當真正的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時,竟然是這種膠著,迷茫,和絕望……


    其實現在的婉瑩還顧不上去恨,到底是誰要害死自己。周圍隨時可能出現的追兵,還使她沉浸在巨大的恐慌和迷惘中。


    京城離這裏有四百多裏,光靠兩隻腳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


    然而另外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餓了……


    經曆一夜生死大逃亡,婉瑩耗盡了體內所有的能量。


    饑餓點燃了渾身的恐慌,將婉瑩再次焚毀。


    “娘娘,你看這隻魚。”


    紅芙衣衫襤褸,灰頭黑臉地衝著婉瑩喊。


    婉瑩此刻才發現,紅芙在河水裏泡得發白的手上,全是燙傷的潰爛,再看芸娘,站在河水中,腿上已經沒有灰炭,光潔的腿上,幾片血紅的傷疤,赫然在目。


    婉瑩看著自己從上到下完好無損的手腳,幹涸的眼淚,又隨著潺潺的河水,無語東流。


    “娘娘,我去找一根樹枝,拆解了這條魚。”紅芙死死地抓著搖頭擺尾的活魚。


    婉瑩眼裏看的是魚,不知為何進到心裏的卻是紅芙衣衫劃開處的血道子,這是在叢林中被枝枝杈杈刮傷的。


    紅芙看婉瑩不說話,繼續喊著:“娘娘,我現在恨不得直接咬這魚一口。”


    婉瑩原本還是餓得發慌,聽到紅芙說吃活魚,忽然幹噦不止。


    芸娘從河中跳出來,徑直又進了林子裏,一盞茶的功夫用裙子兜著一兜子東西跑出來。


    “娘娘,你嚐嚐這個。”


    婉瑩捏住雞蛋大小的果子,在眼前轉了一圈,問道:“芸娘,這是什麽?”


    “這個是山裏的野果子,能吃。”


    婉瑩看著手裏灰毛毛的東西,用手捏了捏,裏麵是軟的。


    芸娘自己從果子裏挑了一個最大的,將外麵的皮一點一點撕掉,露出綠瑩瑩的果子肉。


    紅芙認識這個果子,掂著魚尾巴,走過來說:“這果子我認識,山裏獼猴吃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婉瑩接過芸娘遞過來的果子,看著綠瑩瑩的果肉,身子裏的餓蟲在裏麵拚命地叫喊。


    “好甜,好甜!”這是婉瑩這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果子,以至於婉瑩垂垂老矣的時候,對著自己膝下的成群的孩子們,喃喃地訴說自己第一次吃到這個果子時的感受。


    芸娘還未見過婉瑩這樣的表情,趕緊又挑揀了幾個軟的果子,剝了皮遞給婉瑩,“娘娘,多吃幾個。”


    婉瑩顧不上吃相禮儀,不加咀嚼地吃了整整四個果子。


    逃亡的驚恐,被飽腹感遮去了小半,紅芙將活魚扔到一個石子坑裏,任魚怎麽跳脫,也迴不到河裏。


    “我快十年沒吃過這果子了,真好吃。”紅芙也餓得顧不上吃相。


    芸娘見婉瑩吃飽,自己也剝了一個,剛吃了一口,忽然瞥見河對岸的一個活物,


    嚇得手裏的半個果子直接掉在地上。


    “狼!是狼!”芸娘拋掉自己裙子裏兜著的野果子,目光在光禿禿的河床裏搜尋,如果能有一根結實的棍子也好。


    紅芙自幼見過狼的兇殘,村子裏每年都有被狼咬死的鄉親。聽自己爹爹說‘狼喜歡吃人的內髒,通常將人咬斷氣之後,會直接撕開肚皮,吃幹淨裏麵的五髒六腑之後才肯罷休。’


    婉瑩第一次見到活狼,跟自家門房上豢養的柴狗差不多。說不上有多害怕,畢竟她不知道這種野獸到底有多兇狠,隻是用餘光看見旁邊兩人驚恐煞白的表情,她明白:眼前的絕不是自己家裏豢養的狗,可是三人都無法製服的猛獸。


    凹凸不平的石塊,並不能作為三人的屏障,在杳無人煙的百年老林中,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麵對一隻陰光烈烈的狼。


    狼似乎比她們三人更早發現對方。早就在心裏計算好怎麽突襲,怎麽攻擊。


    芸娘看著河對岸的狼,已經開始試探著往河裏跳,驚慌已經無濟於事,漸漸地放平氣息,目不轉睛地盯著狼,嘴裏衝紅芙說:“讓娘娘躲在這個大石頭後麵,咱倆用石頭看能不能將狼砸走。”


    紅芙已經慢慢蹲在地上,手在不停地尋找既能扔得最遠,又能砸得最重的石頭。


    幸好是在河邊,沒有棍子,但是有石頭。如果能砸中,也能震懾一陣。


    三個女人把狼想得太簡單了,想用石頭砸死惡狼,也隻有逼到絕處才能想出來的吧?


    “芸娘,那狼好像在算計怎麽過河?”


    “狼會鳧水。”


    “什麽會鳧水?”


    兩人蹲在地上暗中撿石頭,似乎沒有逃過惡狼的目光。


    “芸娘,你看,那隻狼在笑。”婉瑩死死地盯著兇神惡煞的狼,忽然看到狼的臉上抽動了一下,像是一個不屑的邪笑。


    “娘娘,狼怎麽會笑?”紅芙看到狼已經跳進水中,默默地撿了幾塊石頭放在自己身邊,以防危急的時候摸不到。


    湍急的河流將站不穩的狼,衝進河中,三人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狼在河中撲騰了幾下,竟然真的鳧在水麵上。


    看著漸漸靠近河岸的狼頭,三個人前所未有的驚恐,一場腥風血雨的撕裂,近在眼前。


    這驚恐與昨夜困在火海中的驚恐相比,分毫不弱。


    狼遊到河邊,踩著石頭上岸。在岸邊抖擻了身上的水。站在幾米之外與三個人麵麵相覷。


    芸娘和紅芙空前驚恐,兩人將婉瑩擠在身後。


    狼與三人對峙了半天,終於朝著三個人邁出了第一步。


    紅芙忽然身體抖動了一下。婉瑩明白這是恐懼。


    婉瑩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巨大的驚恐讓她直接跌在地上。


    “娘娘,趕緊站起來。”芸娘戰戰兢兢地擋在婉瑩麵前說道。


    婉瑩倒地,正好看見芸娘和紅芙顫抖的雙腿,爬了幾次,也沒爬起來。


    狼的目光依舊兇狠地盯著三人,芸娘直著身子,向後伸出自己的手,婉瑩拉住,這次終於站起來。


    “芸娘,本宮好怕。”


    芸娘和紅芙的雙腿的顫抖,徹底引發了婉瑩內心的驚顫。


    芸娘原本也害怕,可是婉瑩一說害怕,她反而不像剛才那樣害怕。


    “娘娘,你別怕,有芸娘在,別不會讓這畜生傷了娘娘。”


    其實芸娘已經在內心裏做好了打算:如果狼真的要吃婉瑩,那自己就用這條命去換,一個狼能有多大的肚子,一個人能填飽它。


    紅芙被芸娘這句話鼓舞,撐在婉瑩麵前說:“娘娘,別怕,就一隻狼。”


    紅芙這句話再明顯不過了,就一隻狼,三個人這畜生也吃不完。


    做好必死的打算,兩個人好像也沒那麽害怕。尤其是紅芙,用著更加兇狠的目光盯著惡狼。


    惡狼似乎看懂了兩個人的變化,忽然調轉了方向,慢慢地繞了一大圈,選擇了三人陣營中最薄弱的地方。


    紅芙罵道:“好奸猾的畜生,竟然繞到咱們身後想偷襲。”


    二人迅速調轉防守方向,從婉瑩身前,擋在婉瑩身後。


    芸娘咬著牙說:“畜生,想偷襲,不能夠!”


    芸娘和紅芙已經捏緊了手中的石頭,一旦惡狼撲過來,先用石頭砸它,如果實在鬥不過,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婉瑩身前。


    狼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防守的弱區,沒想到兩人迅速將弱區變成血肉銅牆。


    狼的前爪在石子上劃拉了幾下,沒有往前走一步。竟然又繞到沒有防守的前麵。


    畜生再聰明,也沒有人的智慧。芸娘早就看出狼的野心。見狼調頭,也迅速擋在婉瑩身前。


    如此換了幾個來迴。狼竟然也沒有近身,芸娘緊繃的神經還是不能放鬆。


    因為,狼在她們十米之外,蹲下來了。試圖和三人打持久戰。


    狼雖說是畜生,畢竟也演化了千萬年,狼的前輩們和人的前輩們一樣,將它們的心得告訴它們的後代。


    沒有必勝把握的時候,就耗。耗得對方精疲力盡,然後一網打盡。


    這是狼的狡黠,也是狼的智慧。


    時間一刻鍾一刻鍾地過去。正頭頂上的日頭已經開始偏西。


    三人身後地影子也越來越長,婉瑩意識到:這影子慢慢會覆蓋大地,浸染晝空。那便是黑夜了。


    白天尚能與之周旋,若是到了漆黑的夜裏,那才是狼的主場。


    時間如身邊的山澗,一點一點流逝,狼耐心地臥在三人之前。


    婉瑩的鬥誌已經有些塌陷,身子開始不停的晃動。


    石子坑裏的活魚,早就不再撲騰,前一眼還在不停地張口閉口,後一眼望去已經張著口,死透了。


    看著不再跳動的魚,婉瑩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下場,那個場麵會跟這條魚一樣,分毫不差。


    芸娘絲毫沒有鬆懈,依然是緊繃著神經,毫不放鬆地盯著惡狼。


    影子一點一點拉長,婉瑩的鬥誌已經全麵塌方。然而狼依然目光森森地望著自己。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婉瑩開始再次陷入絕望。


    難道自己這一生,就要死在這個河邊,了結在惡狼的獠牙之下嗎?


    六郎,你在哪裏?你知不知道?青兒就要被狼吃掉了,你快來救救我!


    婉瑩不敢喊,她害怕驚動了這劍拔弩張的局麵。


    忽然幾串孱弱的叫聲傳進耳膜,三人順聲望去,兩隻瘦弱的小狼站在河對岸,嗷嗷地望著麵前的惡狼。


    霎那間,婉瑩明白,眼前的惡狼,是這兩隻小狼的媽媽。


    母狼看見兩隻小狼,沒有了綠光森森的獠厲,衝著兩隻小狼,輕柔地喊了一聲。


    兩隻小狼聽不懂母狼的嚎叫,仍然嗷嗷地叫喊。


    母狼的陣腳已經有些慌亂,前麵是馬上就要到嘴的獵物,後麵是嗷嗷待哺的狼崽。


    電光火石間,絕望中的婉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個已經紮進自己身體裏的種子也希望得到自己的保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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