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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鬧劇攪擾了婉瑩一晌午的清幽。


    紫微神宮宮門口,師大人穿著便服,提著鳥籠急匆匆地從轎子裏鑽出來。魏公公老遠看見,慌慌張張地大喊:“師大人,您這是上哪兒了?太後都等了您一晌午了!”


    師大人一臉歉疚地說:“我今兒沒事兒,去茶樓聽書去了。”


    魏公公擦掉自己額頭的汗珠,指著師大人的衣服說:“哎呦,師大人,你怎麽穿著這個就進宮了?好歹迴家換件兒衣裳再過來啊!”


    師大人也一臉無奈地說:“我在宮牆根兒那間茶樓,再迴家,一來一迴又是一個時辰搭進去。小公公們催喊得著急,就這麽來了。”


    魏公公搖著頭,當著一眾宮門侍衛們,說:“嗨……師大人,你如今也太懶散了些。衣服也就這樣了!鳥籠就扔在外麵吧。”


    “這鳥丟在這裏野貓野狗叼走了可惜了。”


    魏公公一臉無奈:“行了行了,咱家幫你提溜著吧!帶這麽個畜生進宮,你也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兒!”


    師大人用袖子擦了臉上的汗珠,急急地問道:“什麽事兒啊?叫的這樣急?一路上連口氣兒都不讓喘!”


    魏公公當著宮門侍衛,雖然小聲對著師大人耳邊說,可還是被離得最近的一個侍衛聽去了。


    “大人,你又倒黴了!直隸運往南邊兒的軍糧,剛裝上車,沒出河北地界,就被饑民們哄搶了。你是直隸的督糧道,擔著幹係呢!”


    魏公公說完,提著鳥籠,扯著師大人,慌慌張張往裏麵走去。


    看著兩人走遠,幾個侍衛終於送了一口氣,都忍不住笑出來。侍衛甲說:“你們說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侍衛乙附和道:“哥哥,說得好,說得妙,就是這個鳥意思!”


    侍衛丙皺著眉頭歎著氣說道:“這師大人真是越活越抽抽,原本以為他閨女攀上榮親王的高枝兒,他也能甩一甩這幾年的晦氣,沒想到還是晦氣到底!”


    侍衛甲也點頭說道:“這一下,恐怕正六品也做不成了。”


    “這師大人真是晦氣到家了,你說當年他也是正一品的大紅人,領侍衛內大臣,就連現在的武安侯也沒這份風光。怎麽這幾年一降再降。真是晦氣死了。”侍衛乙說。


    “人要是倒了黴,喝涼水都能塞牙。師大人年後才做了直隸督糧道,緊接著直隸那邊要飯的一窩一窩地往京城湧,直隸真是米盡糧絕了。也不知道師大人怎麽籌集到這些軍糧,還沒出河北地界,就被饑民哄搶了。”侍衛甲說


    “你怎麽知道?”乙丙兩人異口同聲。


    侍衛甲輕聲說道:“我剛才偷偷聽見魏公公在師大人耳邊說的。”


    侍衛乙一臉大悟狀,說道:“難怪你說師大人正六品也做不成,感情真是做不成了。”


    侍衛丙歎息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三個侍衛,三口同聲地歎息。


    慈寧宮暖閣裏,十幾個大臣,烏烏泱泱地擠了一屋子。


    見師大人長袍馬褂,大汗淋漓地跑進來,一個站在暖閣門口,和師大人有些矯情的一位大臣低聲說:“仲遠兄,你怎麽穿著這身行頭過來了?”


    師大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歎了一口氣,搖頭不語。


    太後盤腿坐在炕上,幽幽地問:“來了嗎?”


    魏公公在暖閣外麵立馬迴複道:“迴聖母皇太後的話,師大人過來了。”


    “叫進來。”


    師大人垂頭進暖閣,十幾個大臣讓出一條小道。師大人跪地長拜,嘴上畢恭畢敬地說:“卑職直隸督糧道師仲遠叩見聖母皇太後金安。”


    太後輕聲說:“免……”


    師大還未起身,身邊的禮部尚書,皺著眉頭說:“大人,您這一身打扮,是逛完廟會剛迴來?還是趕著去參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大會嗎?”


    一句話,暖閣裏有幾個忍不住的大臣,笑了出來。榮親王走到師大人身邊,扶著師大人,恭敬地說:“嶽父大人請起。”


    師大人畢恭畢敬地說:“不敢不敢,王爺言重了。”


    太後皺著眉頭,垂著眼皮,緩緩地說:“柳大人,人哀家給你叫過來了,有什麽話,您當著哀家的麵兒問吧!”


    閣老柳氏,一臉尷尬地說:“太後,不是臣要問師大人,是南邊兒十萬為國殺敵的將士們要問問師大人。”


    太後索性閉上眼,小聲說:“問吧!”


    柳氏對著太後鞠躬作揖,走到師大人身邊,傲慢地問:“師大人,你可知罪!”


    師大人低著頭,小聲說:“不知柳閣老指的是?”


    “直隸糧道十萬斤軍糧被饑民哄搶了。”


    “……”


    “你這個督糧道是怎麽當的?”


    “……”


    “南邊兒十萬將士苦等這一車軍糧,你可倒好,竟然便宜給饑民,你想讓打仗的將士們餓死嗎?”


    “……”


    “你倒是說話啊!”


    “……”


    “你不說也不要緊,我隻問你,你是不是故意將軍糧放給饑民?”


    “柳閣老,話不能這麽說。”師大人小心翼翼地說。


    “你明知道,直隸現在正在鬧饑荒,這樣一車軍糧,應該用重兵押運,以保萬無一失。”


    “……”


    “現在外麵都流傳師大人和方鬆鼎私交甚密,師大人,你這不會是故意的吧?”


    榮親王打斷柳閣老,說道:“柳大人,就事論事,不要東拉西扯。”


    柳閣老走到榮親王麵前,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說道:“王爺,師大人是王爺嶽丈,王爺不能徇私枉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老祖宗手裏傳下來的祖製。”


    榮親王被揶揄地說不上話。


    柳閣老轉身接著對師大人繼續發難:“十萬斤糧食,就這麽便宜給饑民,你安的是什麽心?你難道要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了敗仗你才稱心如意嗎?”


    師大人額頭上的汗珠越滾越大,榮親王從自己袖子裏抽出一方白色帕子,遞給師大人。


    “柳閣老,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你這不是借題發揮嗎?”


    師大人抬頭望去,正是武安侯捏著自己手上的扳指,陰晴不定地說。


    柳閣老在朝上向來懼怕武安侯,今日一反常態的剛硬,伸著脖子說:“馮大人,現在是朝廷用兵之際,您是帶兵打過仗的,不會不知道軍糧的重要性。”


    師大人用帕子擦了額頭上的汗珠,旋即明白這場危機背後的主使。再想想去年武安侯拚命拉攏自己的種種,心裏不禁感慨,這世界上果然沒有穩固的同盟戰線,隻有一成不變的利益角逐。


    去年武安侯為了抗衡皇上的製裁,鞏固自己的勢力,不惜花重金賄賂籠絡自己,壽宴的時候,送了一顆足足一百斤的純金壽桃做壽禮,壽桃下麵的桃梗上麵鑲著數不清的珠寶玉石。當時管家還忍不住說:“這壽桃是又體麵又金貴。桃子不過是尋常的千足金,一百斤至多值萬兩白銀。真真是下麵的珠寶舉世難尋。若真小家子氣概,估算價格,隻怕十萬兩銀子沒處買。”


    後來婉瑩入宮送來兩柄鑲寶如意,一套點翠頭麵,少說三萬兩白銀。


    一前一後,不過幾月而已,人心涼薄,果然比翻書還快。


    “柳大人,這件事兒原不是你的分內之事,也不是我的分內之事。我就看不慣你們這幫文官,整日吃飽了沒事兒,淨整這些沒用的閑淡。去歲直隸糧荒,你引薦的前直隸督糧道引咎辭職,拍拍屁股撂下一副爛攤子不管。朝廷急了半年,最後把這頂炭燒帽子扣在師大人頭上,師大人火燒眉毛上任,四處幫你們擦屁股,堵窟窿。剛入春,直隸來京城要飯的人,把官道都堵死了,你們怎麽不跳出來折騰?去年直隸下麵大半州縣,幾乎絕收,師大人弄著十萬斤糧食,可想而知廢了天大的功夫,你不看功勞看苦勞。好歹替你們交了皇糧,解了燃眉之急。這事兒若要細論,索性咱們往深處說,若不殺幾隻碩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況且押運軍糧,十有一二被劫,與其被土匪截去,還不如分給饑民。”


    師大人順聲望去,正是武安侯的弟弟馮修遙。這位小馮大人在師大人手下做了十年九門提督步兵副統領,直到今年才被提拔為正統領。師大人和馮大人相安無事十年,算不上朋友,也不是敵人。十年同處一個衙門,兩人從未交心,今日聽這一番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讓師大人既感動又意外。


    “小馮大人,聽你這話,這十萬斤軍糧被哄搶,朝廷還得嘉獎師大人的功勞了?”


    “柳大人,你不要斷章取義,我是這個意思嗎?”


    “小馮大人不是這個意思,那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別動不動上綱上線,師大人是朝廷的功臣,跟著先帝死人堆裏幾進幾出,你憑著一篇八股之文,白領了朝廷一輩子俸祿。朝廷有難,你做個縮頭烏龜當王八,如今師大人替你們收拾殘局,你咄咄逼人,句句往死裏整治,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憑什麽對著功臣指手畫腳,朝廷白養你這個屍位素餐的卑鄙小人。”


    柳閣老硬著脖子,伸著手,看著馮修遙巍峨挺拔的劍眉,氣得說不上話,一個勁兒地:“你,你,你……”之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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