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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瑩獨自進了榮壽宮,隻見院裏不植一花,綠壓壓的全是青鬆翠柏之類的四季常青植物。一股若隱若現的檀香氣味,飄渺在空氣之中,恍惚間好像是進入的寺廟一般冷清清的。正想著寺廟,仔細一聽,仿佛真的有木魚的敲打之聲穿進耳朵。婉瑩心想:難不成自己真的進了宮裏的寺廟?


    “你是婉瑩吧?我是這裏的管事姑姑。”一個輕細的聲音飄進耳朵。


    婉瑩這才發現那日救助自己的姑姑正站在廊下。“原來是姑姑您。奴婢剛才還在琢磨姑姑的名字在哪裏聽過似的。”婉瑩俯身行禮。


    “風寒可好些了。”碧桐姑姑一把拉婉瑩起來。


    “已經好了。多謝姑姑惦記。”


    “那日之事,你可曾生碧桐的氣。”她擁著婉瑩朝著東邊的廂房去。


    “若不是姑姑相救,奴婢那日要命的板子是逃不過的。”


    碧桐姑姑會心一笑,說:“崔公公向來下手重,你細皮嫩肉的,我才出了那樣的下策。”


    “姑姑,那日多虧了姑姑解圍,要不然婉瑩真的要受皮肉之苦。說不定真的送了小命。”


    說話間碧桐姑姑就領著婉瑩進了外院的一間廂房。


    “這是你的寢房,西北院是宮裏最冷清的一處宮苑,冷清也有冷清的好處,人少屋多啊,不必幾人擠在一個屋裏。”碧桐姑姑掀起棉簾,鬱鬱的檀香氣撲鼻而來。


    “姑姑,這裏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真是奴婢的造化。”


    “別人到這裏都是死不情願,你這丫頭倒好,偏偏喜歡這裏。”


    “這裏安靜,姑姑人也於奴婢有恩,貴太妃又是極慈悲的人。奴婢為什麽不喜歡呢?”


    “好孩子,你能這樣想,真是難得。太妃此時正在打坐念經,午膳後我領你去見見吧。”


    “勞動姑姑了。”婉瑩說完也不知怎麽了撒嬌似的對姑姑傻笑。


    “好孩子,這幾日先把身體養好了。等過……”碧桐姑姑正說著話,看見屋裏那盆狐尾百合,爽朗地笑著說:“哦,這是太後身邊的小林子送來的花。小鬼頭,我問了半天,他支支吾吾什麽也不說。隻說送給婉瑩姐姐。”姑姑似乎有話說,可還是什麽也沒說。常年長在深宮,又伺候在太妃身邊,深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見婉瑩麵露窘色,便說:“你先拾掇一下,我去佛堂看看太妃可有什麽吩咐。”


    “姑姑慢走。”


    送走碧桐姑姑,婉瑩坐在椅子上,雙手不停地捋著手裏的帕子,心裏琢磨:“這個賀佑安,在儲麗軒還沒鬧夠嗎?又追到榮壽宮裏折騰,是要置婉瑩於死地嗎?這樣一日一送花,遲早宮裏的人都會知道,到時豈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氣死人了。”


    “師婉瑩,外麵有人找你。”婉瑩正氣急敗壞的惱怒賀佑安。聽見窗外有人喚自己名字。一時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少不得出去看一看。


    到了外院,還未出內院門,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蒼鬆翠柏之間,忽的一下雙頰如燒,心生埋怨。心裏一萬個不願意,腳步還是朝那個身影走過去。


    “五日後,佑安就要出師了,臨行前還是想來看看你,才放心。”他仍是那雙霧氣蒙蒙的雙眸。


    “你是怎麽進的榮壽宮,難道紫微神宮的宮規都是擺設不成?”婉瑩沒好氣的說。似乎依舊對那天晚上的事情耿耿於懷。


    “哦,你說這個,毓敏跟在下學劍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說著自己眼睛往上一翻,好像是在計算年月。“嗯,沒錯,整整四年十個月。”


    “你出入內廷倒像是家常便飯似的。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婉瑩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更是來氣,想嚇唬捉弄他。


    “僖貴太妃的榮壽宮啊,是太後讓佑安教九爺習劍,難道這樣也不行。”他還認真的裝起了無辜。婉瑩不由得更是氣惱。


    “太後?”沒想到他搬出的來頭更大,一時間婉瑩倒是被嚇得說不出話。


    “對啊,是太後。”他以為婉瑩不相信,實際上婉瑩不是不相信,是難以置信。


    “那你對榮壽宮一定很熟了?”婉瑩突然間想起魏公公說榮康宮和迎春宮之間的小橋,便想讓他告訴婉瑩在哪裏。


    “沒錯,佑安九歲便跟王爺陪皇上伴讀,紫微神宮,我早就跑著玩遍了,哪裏有螞蟻洞,哪裏有老鼠窩,哪裏有燕子巢,犄角旮旯,沒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去迎春宮的石橋麽?”


    “當然知道啊,榮壽宮二院東邊有個側門,出了側門沿著雨花石子路走,沒幾步就是那座石橋。石橋的第三個小獅子下麵還有我刻得字呢!”他顯然沉浸在童年美好的迴憶中。


    “多謝了。無事婉瑩先迴去了。”婉瑩不敢直接跟魏公公打探,沒想到賀佑安卻幫了自己的忙。問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婉瑩轉身想要走。


    “等一下,好嗎?”賀佑安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


    “你還有事嗎?”


    “我再過幾日就走了,你就跟我說會話吧。就一會兒,行嗎?”賀佑安一臉哀求。


    “為何走得這樣急?過了年不行麽?”婉瑩看他這樣,語氣也緩和許多。


    “軍情刻不容緩,福建的叛軍已經滲入兩江境界,兩江總督的八百裏加急一天一趟的往京城裏送請求朝廷增派援軍,若是過了年,隻怕金陵城就保不住了。剛才佑安才領了虎符,知道要走,所以想來看看你。”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婉瑩知道一旦金陵失手,叛軍長驅直入,中原地區就岌岌可危了。更何況,中原地區曆來人口繁多,一旦戰事染開,到時候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


    “這樣緊急?”


    “先前派去的八萬大軍,堅持月餘,估計已經所剩無幾。福建三路叛軍號稱二十萬之眾,現已集結完畢,朝廷所剩餘部根本無力抵抗。”


    “先前的八萬大軍已經?”全軍覆沒四個字徘徊在婉瑩嘴邊,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幾乎全軍覆沒,現在楚州將軍的五萬人馬能不能頂到我們大軍接應,是朝廷打贏這場仗的關鍵?”


    “全軍覆沒?”婉瑩簡直難以相信,婉瑩家出身行伍,深知朝庭向來重武善兵,朝廷的嫡係大軍更是驍勇善戰,所向披靡。沒想到短短的一兩月間,朝廷的八萬大軍居然全軍覆滅。


    “絕對是內部出了奸細,要不然宋將軍的作戰部署,叛軍怎麽摸得一清二楚。八萬弟兄,就這樣沒了。”賀佑安說到此處眼睛裏的霧氣變成晶瑩的水花。


    而婉瑩聽見奸細的一瞬間,身體突然打了個寒顫,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爹爹曾經跟方鬆鼎有些往來。不會讓別人猜忌了去吧。


    “那個方鬆鼎,佑安誓要取他的首級,為宋將軍和常勝軍的八萬弟兄報仇。”眼裏的熊熊燃燒的火焰交織著剛才似水似霧的憂傷,眼前的賀佑安跟之前完全是兩個人。


    “你?怎麽了?”


    “我想到那些戰死沙場的弟兄們,胸口疼得很。”他用手捂著胸口,完全不見之前吊兒郎當的公子模樣。這讓婉瑩內心一震。


    “如此兇險,你不怕麽?”婉瑩果然是個女子,說出的話全是婦人之見。


    “你擔心我?”他忽然眼睛裏閃出一股喜悅的光芒。接著又是英氣逼人的堅毅。“再兇險也要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佑安若退宿,不是常勝軍的後人。”


    “你是常勝軍的後人?賀煒賀將軍是你什麽人?”婉瑩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正是佑安家父。”


    “你是賀將軍的兒子。”


    “你認識家父?”


    “婉瑩爹爹曾是賀將軍麾下的副將,當年賀將軍奉旨西巡,單槍匹馬取下敵軍一百二十九人首級,最後英勇戰死,也不屈服的壯舉。我朝的子民誰人不知?”


    “家父所創的常勝軍遭受重創,佑安怎能做事不管!”他聲音極低,壓抑著極大的悲傷,但是語氣卻極其堅定,訴說著必勝的信心。


    “你要保重,婉瑩會跟菩薩說,讓他保佑你。”


    “真的麽?”他激動的想抓住婉瑩的肩旁,婉瑩連連後退。


    “佑安又唐突了。不過你剛才說的話,佑安記在心裏了。此戰必勝。”


    “真的麽?”這次換婉瑩說這句話。


    “此戰必勝,你等著佑安凱旋。”他往前進了一步,這次死死地抓住婉瑩的肩膀。


    “靜候將軍佳音。”婉瑩使勁掙了一下,他嚇得鬆開了手。婉瑩扭頭疾步迴到自己的房間。身後一個聲音傳過來:“此戰必勝,婉瑩,你一定等著我。”


    急急地跑了幾步,迴到房間,婉瑩的心突突直跳,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狐尾百合的清香,此刻已經細細密密的爬進了屋裏的角角落落。百合花上幾滴透明的水珠掛在狐尾花瓣的尖兒上,水珠越懸越大,沉重把水珠從圓形拉成梨形,終於在吻別了花瓣之後,用優美的姿勢,俯衝向下,在地麵上畫出一個雪花似的圖案。


    “這花也不算沒有一點好處,至少這香氣還算怡人心脾。”婉瑩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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