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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秋麗吃完那碗麵,端著托盤出去,一開門鵝毛大雪,迎麵而來,雪下的又疾又重,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雖說冷,不過因著下雪,各處也有些燈籠,道也透亮,踩在雪裏,反倒不容易跌跤。好不容易攔住一個宮娥。


    “我是新來的,儲麗軒的廚房在哪裏?”


    “儲麗軒的廚房,好久都不用了,今兒小主才新進來,估計明兒才能開夥。”宮娥看著齊秋麗端著托盤,裏麵放著碗筷,隻說:“這托盤我認得,是那邊灶上的,我帶你去。”說著指著一個齊秋麗也不知道的方向。


    齊秋麗千恩萬謝,跟著宮娥一步一個腳印,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果然到了一處人間煙火之地。宮娥不敲門,直接領著齊秋麗進去。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兒?”


    “今兒下頭場雪,娘娘高興,在宮裏煮酒賞雪,我哪裏敢偷懶,若是要個下酒菜,得送上去啊!”


    “難為你了,起早還得貪黑,你徒弟呢?怎麽不叫他守著?”


    廚子憨厚一笑,說:“娘娘吃慣了小人的菜,換了徒弟,怎麽成?”


    “你也是厚道,徒弟們都帶出來了,還自己親自上陣!你也不怕徒弟們吃心,以為是你自己搶風頭,硬壓著他們不能出頭。”


    廚子仍是憨厚一笑,起身撿了一個碗,從七七八八的調料盒子裏配好佐料,在鍋裏舀了一碗雞湯遞給宮娥,說:“姑姑說笑了!這是晌午新吊的野雞湯,趁熱姑姑暖暖身子。”


    宮娥笑著接過雞湯,也不言謝,隻說:“我是見得多了,你可別說我挑撥你們,我是好心。”


    廚子瞥見後麵的齊秋麗,再看托盤中的碗碟,正是剛才自己盛青絲雲吞麵用的碗碟,又七七八八地弄了一碗雞湯,遞給齊秋麗說:“今兒新來的吧?這麵還合口嗎?”


    齊秋麗趕緊放下手中的托盤,急急地接了雞湯。暖暖地捧在手中,一掃一日的風寒。心中溫暖,嘴上甘甜地說:“好吃,好的得很!比我家灶上做得好吃。”


    廚子不好意思地說:“哪裏,哪裏,師家灶上的大廚,可了不得,幾次送進宮裏的菜式,連我們看了都自愧不如啊!”


    齊秋麗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心中無限的悲傷,捧著手中的雞湯,失落地對自己說:“不會這碗雞湯也是看在師大人的麵子上才有的吧?”


    宮娥也說:“你是師家小姐?我的娘啊!你隻把這托盤給我,我幫你拿過來,也是使得的。”


    齊秋麗更加落寞,從嘴裏擠出一絲氣息,說:“家父是太原太原通判。”許是自卑,連父親的名諱也不再提。


    宮娥眼中殷勤的光亮,顯然被齊秋麗這句話給澆滅,擠出一個十分友好的笑容說:“你和師小姐住一個屋?”


    果不其然,齊秋麗早料到這一幕,嘴上說:“嗯,是的,姑姑。”


    宮娥喝了幾口雞湯說:“那個屋子好啊,朝陽坡的房子,冬暖夏涼,光線也好。”


    齊秋麗有些不淡定,心想:不會是自己沾了師大人的光,才住到這個屋子裏吧?”


    心裏才冒出來一個想法,就被宮娥鐵錘證實,宮娥說:“姑娘,真是好命,能跟師家小姐住一個屋,今兒,屋裏的炭火可是我去添置的。姑娘好命啊,我在宮裏熬了十幾年,都不知道燒火的屋裏是什麽感覺的了,每到冬天我都巴巴地數著日子,裹在被窩裏念叨,冬天早點過去,早點入夏,可到了夏天,屋裏潮熱,就一扇小窗,半夜出汗,鋪蓋都能擠出水。”


    美味的野雞湯,此時早已味同嚼蠟,齊秋麗心裏再落寞,臉上不得不逢迎,隻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謝了半天,唯獨不謝給自己這個實惠的師大人,和師大人的小姐,師婉瑩。


    “姑姑,這麽晚,是有事嗎?”廚師體貼地問宮娥。


    “可不是嗎?雞湯堵住嘴,就渾忘了正經事兒。”宮娥一臉不悅地說:“你說就那麽一丁點兒熱水,我一不留神,還讓李姑姑洗腳了,我這滿世界找熱水灌湯婆子呢!”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胸中掏出一個,皮製的湯婆子。嘴上還念叨,說:“誰知道你還在這裏守夜,早知道我也不用繞世界找熱水。”


    廚子二話不說,接過湯婆子,扭身從提起一個水壺,痛快地將湯婆子灌得飽滿。


    宮娥笑得如春天裏的喇叭花,隻說:“夠了夠了!有一點兒就成了。”


    “來了我這裏,一點兒哪行!”廚子擰上蓋子,交給宮娥。


    兩人你謝我,我謝你,正說這話,一個小太監,垂頭喪氣地抱著一托盤的碎碗碎碟撞門進來。一股腦把托盤甩在案板上。


    乒乒乓乓,碎碗碎碟在托盤裏相互撞擊,廚子這才發現,托盤裏全是摔成碎片的碗碟,皺著眉毛說:“都說了八百迴了,走路小心腳底下。做奴才的,不要抬頭看天上景致,要小心低頭看路。”走過去,捏起一隻碎碗說:“你看看,你看看,這是娘娘平時用的碗,這都是登記在冊,都是有數的,你白白砸碎了,我可怎麽替你描補啊!”


    小太監哭喪著臉,撅著嘴說:“師傅,你這話我都背下來了。這哪裏是我砸碎了,我有幾個腦袋夠賠啊?”說著委屈地哇哇大哭。


    宮娥將湯婆子揣進懷中,沉重的湯婆子將宮娥的衣服前襟壓下來,露出一段光潔的脖頸。宮娥走過去,哄著小太監說:“都是大孩子了,跟你師傅說,這碟子誰摔碎了?咱們各行有各行的擔當。你師傅也不能白給人家擔罪啊!”


    “姑姑,是娘娘自己砸碎的。”小太監揉搓了一把眼淚,將鼻子下麵掛著的鼻涕蹭在臉上。


    宮娥和廚子,兩人無言對視。齊秋麗倒是盯著無關痛癢的大眼瞧他們。


    “娘娘,今晚又鬧了?”宮娥壓低聲音探問。


    小太監哭著說:“剛開始還好好的,拿出來一碟子點心,叫守在外麵上夜的太監們分著吃。我因為傳菜聽喝,混在上夜太監處,蹭蹭他們的爐火,也分了一塊點心。”小太監毫無顧忌,哭著說,嗓門有些大。


    廚子咂咂嘴,心疼這一托盤的碗碟,又看小太監嗓門大,壓低嗓子喝道:“你怕別人聽不見,不來揭你的皮,你就嚎喪吧,多早晚喊進娘娘耳朵裏,你也就熬到頭了。”


    “你師傅說的對,小點聲。”宮娥附和道。


    小太監這才壓低嗓子說:“也不知怎麽了,裏麵就亂起來了。上夜的太監們使壞,讓我進去收碗,結果被娘娘身邊的嬤嬤給打了。”


    三人此時才看見,小太監臉上的通紅,並不是凍的,是被打的。


    “主子給嘴巴子,也是賞,磕頭謝恩了沒?”廚子無奈地問。


    宮娥也是連連歎氣,不吭一聲。


    小太監把心中的委屈傾訴出來,眼淚也收不住,哭著點頭。


    “謝了恩,就沒事了。剛才叫你傳菜,你不是說餓嗎?蒸籠裏餾著幾個五色餑餑,墊墊肚子吧。”廚子如釋重負地說。


    小太監破涕為笑,幾個五色餑餑就讓他忘記了臉上的巴掌。齊秋麗隻在心裏歎服。


    “你看,還是個孩子,有東西吃,就不哭了。”宮娥也笑著說。


    “姑姑也拿幾個餑餑墊墊肚子吧!”


    “不了,不了,我這就走了,迴迴到你這兒,都是連吃帶拿的。”


    一聽宮娥要走,廚子自己從籠屜裏拿出幾個餑餑,扯過一張油紙包住,硬要塞給宮娥。


    宮娥連連推卻說:“不拿了,上次你給的幾塊驢打滾,讓李姑姑好幾天念叨,不拿了,省得啥時候給你作出禍。”宮娥執意不要。


    齊秋麗看得眼睛都發直了,盯著油紙小包,推這邊,推那邊。宮娥瞟見齊秋麗,問道:“還沒吃東西的吧?”


    齊秋麗這次還真的不是為自己,她是想到把麵讓給自己的婉瑩,撒謊地點頭。宮娥接過油紙包,塞進齊秋麗的手裏,囑咐道:“師小姐要是沒吃飽,這些夠你們吃。”


    廚子又迴頭,從籠屜裏捏了幾隻五色餑餑,燙手燙腳地包進油紙包裏,隻說:“怕你吃不飽,多加幾個。迴去吧,雪越下越大,路更不好走了。”


    齊秋麗心中感佩,宮娥給餑餑,多半是衝婉瑩的麵子,廚子又拿了幾個餑餑,是真正惦記自己吃不飽。雖然都是給餑餑,誰為了誰,誰為了自己,齊秋麗心知肚明。


    懷中揣著幾個熱乎乎的餑餑,齊秋麗這一段風雪路走得也不那麽艱難。跟宮娥道了別,拐進屋裏。見婉瑩依舊躺在床上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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