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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姨娘忽然冷笑一下,似乎心中有一種十分厭惡與痛恨的情緒,又死死地壓抑著不流露出來。那種來自內心的冰涼,就連貼在林姨娘身邊的婉瑩,也感受到一股冰冷徹骨的氣息。


    婉瑩隱隱覺察到,母親似乎不是很喜歡武安侯夫人,甚至是討厭她。但是表麵上又裝作什麽都沒有一樣,一團和氣。這一團和氣讓母親在外人麵前對武安侯夫人畢恭畢敬,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此時此刻,才敢稍稍釋放出來。


    窗外的雨聲愈加緊湊,打在閣樓的瓦頂上,傾盆而下,像是要穿透了屋頂的瓦片。一陣暴雨,閣樓裏也漸漸有些涼意,白日裏酷熱難耐的暑氣,早就煙消雲散,婉瑩扯起身後的薄毯子,蓋在自己和母親身上。


    薄薄的蠶絲毯子,柔順絲滑,早晚天涼最是相宜。涼氣越發逼人,婉瑩漸漸覺得後背微微發涼。廊下賀壽的燈籠透過碧紗窗,在屋裏的地麵上,倒映出四幅梅蘭竹菊四君子圖。


    林姨娘已是不惑之年,隻是平日裏保養得宜,望之也不過三十出頭而已。婉瑩躺在林姨娘身邊,看著昏暗的燈光在自己母親光滑的皮膚上折出一層暗雅的光暈。那光暈反倒將母親的皮膚相稱得更加光潔。心裏暗暗羨慕:老天爺也算是格外偏疼母親了,縱然風刀霜劍嚴相逼,也不曾在娘的臉上留下一絲痕跡。


    林姨娘眨了一下眼,略略帶著些淚痕睫毛,在婉瑩的心中劃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


    “君臣之禮不可疏,尊卑之禮亦不可廢。世間之禮不外乎世事人情事故而已。”蠶絲薄被下的林姨娘雙手開始發冷,那種徹骨的冰涼,深深地震撼了旁邊的婉瑩。婉瑩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林姨娘將蠶絲薄被揶在婉瑩身下,沒有意識到自己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婉瑩時,那種藏在林姨娘心裏的冷峻,第一次被婉瑩察覺。盛夏裏的雨夜,雖然絲絲涼意催人好睡,但是婉瑩此刻一點睡意也沒有。靜靜地聽林姨娘悠悠地說著從來沒有跟婉瑩說過的話。


    “什麽是尊卑?強者為尊,弱者為卑。武安侯雖隻是個侯爵,又是臣子,但他是統領京城東西大營三十萬禁軍的將軍,天下大半兵馬的統帥皆是從他門下而出,況且又深得太後倚重。他的一句話說不定比皇上的虎符還管用。此為尊。”嘴上雖然說是尊,但是那種語氣淩厲異常,一時間讓婉瑩有些疑惑。


    “可是北平王是當今皇上的親手足,是一等一的皇親國戚啊。”


    林姨娘聽婉瑩這麽一說,話鋒一轉,變得和緩起來,又道:“傻孩子,你隻看到了表麵。北平王雖然是先帝的皇子,可是生母豫嬪出身寒微,起初隻是湯泉山上,司浴處的一名小宮女,因為侍奉先帝沐浴,所以得沐聖恩,誕下北平王。俗語:‘母以子貴,子以母貴’,先帝駕崩之前,豫嬪便已崩逝,北平王既無舅家威勢可依,也無生母照拂,無倚無靠地苟活在宮中。不過是當今皇上登基,太後懿旨才封的郡王,又無一官半職掛身,何來尊貴可言,此為卑也。縱使今日武安侯夫人不坐上席,但隻她在,北平王妃又怎敢坐得?”林姨娘一席話道盡世間尊卑之禮之妙。


    “聽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孩兒受教了。”婉瑩見母親,越說越失神,也想逗母親一笑,說著雙手抱拳躺著給娘作了個揖。


    林姨娘“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真真是個猴兒。”剛才不快之情也減了幾分。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下去,娘起身下床:“早點睡吧,娘去樓下暖閣裏,免得你爹爹夜裏沒人侍候。”


    娘說著拿火石點了燭台,擎著下樓,走到門邊,婉瑩忽然開口說:“娘,你似乎很討厭武安侯,是嗎?”


    昏暗的室內,林姨娘身子一顫,手裏的燭光也隨著顫動了一下,在昏黃的牆上,留下一個悸動的身影。


    隻是那一霎那,林姨娘神色恢複如常,換了一副慈愛的模樣,對著躺在床上的婉瑩說:“青兒又胡思亂想了,早些睡吧,娘討厭他作甚,素不相識的。娘今天有點累了,青兒也早些歇著吧。”


    說完,合上房門。月光也漸漸微弱,房間裏沒有一絲光亮,勞累了一天,婉瑩也徹底乏了,迷迷糊糊地睡去。又是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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