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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時分,我穿上睡袍,打開磁浮油燈,悄悄走下樓梯。來到一樓書房的內側,我鎖緊了門後,來到中間的書架,把牆壁上的壁燈,輕輕挪動一下,地板被移開了。


    我爬了下去,來到了藏書樓,在那裏等待著馬克先生。他早就溜進了這裏,腳步悄無聲息,甚至連狗兒都沒有驚動,他移動地板的時候,我都沒有聽到任何開合聲。


    他輕巧地落在了地下,朝我走了過來,他摘下臉上恐怖的骷髏麵具,他痛恨那東西,然後攥住我的雙肩。


    “你的父親呢!”聽他的口氣似乎有什麽嚴重的事情,希望這隻是我的直覺。


    “他們待會就到。”我說著,垂下了目光。


    他閉上眼睛,雖然他算不上老,大概四十八九歲,比父親和母親整整大十歲,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鮮明的痕跡。


    “馬克先生和我曾經很親密。”母親曾經告訴我,說這話的時候,她帶著微笑。我甚至覺得她臉都紅了。


    我初次與馬克先生相遇,是在一個寒冷的日子。在沃頓特,由於長年離地的原因,在這裏你可以感受到一個真正的寒冬。


    北區河畔泛濫冰凍,貧苦的人們在街頭奄奄一息,隨處可見被寒凍殺死的人們,但東區的情況截然不同。


    等我們醒來時,屋裏的壁爐裏已經生好了火,我們吃著熱騰騰的早餐,然後裹上黑怪的皮甲保暖,趴在窗口上欣賞著美麗的雪花。


    由於浮遊大陸離地一萬米的原因,沃頓特一到冬天幾乎都會下雪,而且是不停地下,很難有晴天出現。


    可能性少,但也意味著不是沒有,就有那麽一天,持續一個半月的降雪結束了。


    那天不知是誰感動了天地,霧氣被吹散了,陽光很是耀眼,但絲毫沒能緩解刺骨的寒意。厚厚的積雪上結著一層堅硬的冰。


    我們的獵狼犬“豆豆”走在上麵,“豆豆”是隻體格較大的幼犬,它試著走了幾步,然後放下心來,快活地嚎叫一聲,衝向前去。母親和我慢慢地朝著莊園旁側的樹林走去。


    我拉著母親的手,一邊走一邊迴頭張望。城市的中央,沃頓特的大鍾樓在陽光和積雪的反光中熠熠生輝,閃爍的窗璃仿佛眨著眼睛,非常壯觀。


    等我們走到陽光下,鑽進樹林的時候,此時此刻我的身邊仿佛籠罩在鉛筆描繪的陰影裏。


    “如果你看到有位紳士站在樹蔭下,不用害怕。”母親說著,朝我略微彎下了腰,她的聲音很輕,我不由得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我到時隻有六歲,在我看來,母親隻是見了個男人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在寒霜的籠罩下,整個世界都仿佛靜止了。樹林裏比積雪覆蓋的草坪更加安靜,我們緩步走進樹林深處,感受著周圍環境帶來的靜謐。


    “還是老樣子沒變。”我母親說,她壓低了聲音,以免打破這片寧靜。“他也許想嚇我們一跳,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壓低身子,審視周圍的環境,就像你父親教你的那樣。你看到腳印了嗎?”


    我們周圍的積雪保持著原樣,“沒有,媽媽。”


    “很好,這樣大概能判斷出可能的位置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會藏在哪裏?”


    “樹後麵?”


    “很好,那這兒呢?”母親指了指頭頂,我伸長了脖子,看著頭頂的林冠,寒霜在破碎的陽光中閃爍著。


    “永遠留意周圍的一切。”母親微笑地說,“用你的眼睛去看,如果可能的話,永遠不要低頭。別讓別人注意到你的目光所向。人的一生中會遇到有許多對手,那些對手會嚐試理解你的意圖。隻要讓他們無法猜透,情勢會對你非常有利。”


    “媽媽,我們的客人會爬到樹上嗎?”我問她。


    母親“噗嗤”一聲笑了:“不會,事實上,我已經看到他了,露娜,你看到了嗎?”


    我們停下腳步,我張望了下四周,“沒有,媽媽。


    “現身吧。”母親大聲說,果然在我們前麵不遠處,有個灰胡子男子走了出來,他摘下了頭上的兜帽,向我們鞠了個躬。


    箱庭貴族的男人都一個樣子,他們看不起所有打扮和他們不同的人。他們臉上掛著笑容,那表情介於困惑和厭煩之間,仿佛隨時都會說出一句詼諧妙語,而這一點似乎是貴族的所有男人最著重的事。


    但我眼前這個男人不一樣:關是他那副大胡子就足以證明,雖然他在笑,但那笑容溫柔卻又認真,這恰恰說明他說話前會三思,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我看到你的影子了,馬克先生。”母親笑著說,他走上來,吻了她伸出的手,又吻了我的手,接著再次鞠躬。


    “影子?”他說著,嗓音溫和卻略顯粗野,語調就像將軍。“唉,看來我的身手不比從前了。”


    “那真是太糟了,你和你的稱號越來越不像了。”母親大笑起來,“露娜,這位是馬克·戴維斯·亞伯拉罕先生,是督軍曾經的一位將軍,他是我的女兒,她就是露娜。”


    同事?就像黑寡婦那樣?不,他和他們完全不像:他沒有瞪我,衣服上也沒有黑寡婦的傳統標誌。


    “你好,迷人的小姐。”他的聲音雖然粗聲粗氣,但卻帶著莫名的魅力。


    母親用嚴肅地眼神看著我,“馬克先生是我們的密友和保護人,在需要幫助的時候,你最先想到的應該是他。”


    “明白了,媽媽。”我心中雖然充滿了疑惑,但我還是忍住了。


    馬克先生點了點頭:“很榮幸為你效勞,小姐。”他對我說。


    我行了個屈膝禮,“謝謝你,先生。”


    豆豆跑了過來,它興奮地歡迎了馬克先生,他們倆明顯是好友。


    “我們能談談嗎?艾拉。”馬克先生說著,帶上了兜帽,示意我們邊走邊說。


    為什麽他對我母親稱唿為艾拉呢?我很疑惑,但現在不是該問的時候。


    母親招唿我去旁邊玩會,我走到幾步遠的前麵,聽著他們低聲談話的零星片段。我聽到“護國衛”和“督軍”,但那些隻是我常在門後偷聽到的字眼罷了。直到幾年以後,那些詞語才有了更深的意義。


    然後那件事發生了。


    母親和馬克先生同時緊張起來,而豆豆豎起全身的毛發,開始吠叫。然後母親猛地轉過身去。


    我順著母親的視線看過去,隻見我左邊的樹叢裏站著一頭巨狼:那是一頭毛發藍白相間的狼,靜靜地站在林木間,以饑餓的眼神打量著我。


    母親的暖手筒裏迅速地彈出一支木柄,輕輕在手中旋轉了一下,一把銀色的刀刃出現在她的手中,她飛快地邁出兩步,擋在我身前。我抓住她的衣裙,而她麵對著那頭狼,將刀刃舉在身前。


    另一邊,馬克先生捏住豆豆的後頸,不讓咆哮著的它撲上去。我注意到,他的另一隻手伸向了腰間的劍柄。


    “等等。”母親用命令的口氣說,她抬起一隻手,示意馬克先生被動,“我不覺得這頭狼會攻擊我們。”


    “我可沒那麽肯定,艾拉。”馬克先生提醒她,“它看起來很餓,而且餓得要命。”


    那頭狼盯著我母親,她轉過頭,同時對我們兩人說話:“它在森林裏找不到食物,所以不顧一切地跑到這兒,它是一頭黑狼,這種狼族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我想這頭黑狼已經餓瘋了,它殘留的意誌裏還是清楚,如果發起攻擊,就會與我們為敵,與其麵對難纏的敵人,倒不如去別處覓食。”


    馬克先生發出短促的笑聲,“為什麽我嗅到一絲寓言的氣息?”


    “哼。”母親笑著說,“這本來就是寓言。”


    那頭黑狼又盯了我們看了一會,然後垂下頭,轉過身去,緩緩走開。


    我們看著它消失在林間,母親這才收起架勢,把刀收了迴去。我看著馬克先生,他扣好了外套的紐扣,那把劍也不見了蹤影。


    母親走過來,蹲下來扶著我的肩膀說:“露娜,無論何時都要記記住,當你遇到一隻黑狼時,千萬不要主動攻擊,你要時刻注意著它的動向,就像它注意你時的那樣,還有拿著這個,關鍵時刻記得打開它。”


    母親把剛才那把木柄刀遞給了我,那是我的第一把刀,也是我最珍貴的一把。


    而隨即那一天的到來又進了一步。


    2539年11月,這天是我去學校的日子,也是進入高級督軍學校學習的第一天。


    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放了手頭的日記,離開了家,乘上了通往市中心的列車。


    母親和父親因為一些私事,已經幾天沒有迴家了,留下給我的隻有一百枚諾幣和一隻電子記事本。


    我低下頭,沉浸在自己的迴憶中,說起我得童年,有喜有憂,但如今,我記憶最深刻還是馬克先生在藏書樓內的密室的那一次見麵的後續:我和馬克先生簡單地聊了幾句,他便走到一旁的書桌,而我呢,在一旁守候著父親和母親的到來。


    他們來得有些慢,我清楚記得,我通知過他們,但他們這次來得真的有點慢,我準備上去叫他們,就在我準備動身爬出密室的時候,他們卻來了。


    馬克先生在一旁的書桌等待著他們,書桌上鋪著一張紙,那似乎是一張地圖,他的另一隻手旁放著本書,上麵寫滿了奇怪的符號。


    見父親和母親來了,馬克先生抬起了頭,他笑了笑,說:“哈德森,艾拉,你們來了。”隨即臉色又恢複平靜。


    母親沒有說話,馬克先生要求獨自與她見麵;於是,他倆走進了密室內側的小房間裏。父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雙手撐著頭,仿佛在煩惱著什麽。


    我好奇地透過小房間的鑰匙孔看向屋內,隻見母親坐在椅子上,握住馬克先生,垂下了頭,表情十分悲痛。片刻之後,我似乎聽見了他的抽泣聲。


    過了好一會,他倆從房間走了出來,馬克先生拉著母親的手走到父親麵前,把手遞給了父親,“哈德森,艾拉就交給你了。”他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父親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悲痛,馬克先生沒有在意,他來到我麵前,蹲下來握住我的手說:“漂亮的女士,我暫時保護不了你,所以你拿著這:劍。”


    說完他從腰間拿出了一把劍,那正是那天消失在他腰間的那把劍,劍柄是灰黃的金屬灰,非常大,但是很適手。


    劍刃是淺藍色,微微地有些金屬灰,馬克先生替我把劍收進來鞘裏,然後遞到了我的手上,“孩子,記住,真正錯的不是手中的武器,而是使用武器傷害人的人。”


    他從脖頸上取下來一條項鏈,把他帶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是一條狼頭項鏈,尖銳地鬢毛突出了它的兇狠和狼的本性。


    馬克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黑狼是一種理智的生物。”隨後他站了離開,向會退了幾步。


    “哈德森,艾拉,那先這樣吧。”馬克先生帶上了他的兜帽,隨即一層巨大的濃煙籠罩包裹住了整個房間。


    朦朧的煙霧中,我聽到了母親的哭喊,這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到如今我依舊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母親無助悲痛的哭喊聲。


    我看了看脖頸上的狼頭項鏈,再看了看手腕上電子記事本的時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的童年怎麽會那麽複雜多變。


    我把電子記事本打開,繼續開始我所謂的“編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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