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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鎮子的街路上,陰風習習,卻並未有多黑暗,鬼雪映著月光,讓周圍的世界慘白一片。


    “要不要喊小聲一些?”我問薑七喜。


    “既然是敲更懾鬼,便要無所畏懼!”薑七喜沉聲道。


    聞言,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一邊大聲喊著更子,一邊攥著雷擊木,勇敢地往前走去。


    薑七喜則握著小木劍,小心地隨在我身旁。


    四方鎮裏,由於人煙罕絕,顯得極為空曠。


    沿著街路巷道,不時會看見某家院子,被捅碎門窗,隻留一片殘恆。


    “薑七喜,你說,王世貴他們如今怎麽樣了?”我問道。


    薑七喜冷冷一笑,“還能如何,人吃人,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光後,大魚無食餓死。”


    我沉默了一下,沒有接話。


    有時候我在想,若是沒有這場鬼雪,四方鎮的人,還會像以前一樣,出門遇見打招唿,偶爾竄門吃酒,酒喝完了,去鎮子口的小賣部賒幾瓶。


    “過去了,過了今夜,便會過去了。”薑七喜歎氣道,“雪化了以後,外頭必定會有人來處理的。”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胡老爺讓我每年敲更懾鬼,都要在四方鎮裏走的。


    我和薑七喜說了。


    “沒事,我會與你一起迴來。”


    隨著腳步,我和薑七喜走到了老祠堂門口。


    我停了下來,轉頭看著那扇厚重的木門,在慘淡的月光下,潑上了一大片的血汙。


    一股極惡的腐臭味,襲入我的鼻子。


    “死人氣。”薑七喜在一旁道。


    這時,老祠堂的木門忽然被推開,顯然是聽到了我和薑七喜的腳步聲。


    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我驚了驚,往前看去。


    王世貴正咧著嘴,雙眼布滿血絲,手裏抱著一根木枝,枝條上,竄著一塊烤肉,烤肉上,還掛著血絲。


    光頭阿柱正站在他的身後,手裏同樣抓著一塊掛著血絲的肉。


    肉烤得還不夠熟,撕咬起來,哢嚓哢嚓地響。


    見著是我,王世貴尖笑了一聲,揚手指著,“好娃子,好娃子,來吃肉兒,新鮮的。”


    我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王世貴張開大嘴,狠狠撕下一塊肉,在嘴裏嚼了起來。


    嚼了許久,似乎吃到了什麽,惱怒地吐了出來。


    一塊人的指甲蓋,被吐到了雪地上。


    “我講過了,阿柱,搞幹淨了再吃的!”王世貴猴子般的身子,有氣無力地抬腿踢了阿柱一腳。


    阿柱嘿嘿一笑,繼續埋著頭啃起手上的肉。


    “王先生,還有幾個人?”我咬著牙問道。


    王世貴驚異地看了看我,“什麽人?什麽人!我和阿柱開了一個養豬場,餓了就殺豬烤肉了,沒有人啊,哪來的人,阿柱,你看到其他人了嗎?”


    阿柱又是嘿嘿一笑,不再理他。


    “癔症了,潛意識裏,他覺著自己是在吃豬肉,而不是吃人。”薑七喜淡淡道。


    我不再看王世貴,有些苦澀地轉過身子,和薑七喜往前走去。


    後頭,王世貴還在熱情地喊著我進祠堂吃肉,居然還追出了十幾米。


    “瘋子!”我罵了一句。


    薑七喜歎氣道,“由著他們兩個吧,整個四方鎮裏,能吃的,都已經吃光了,若我們明日出去,鎮子裏便隻剩他們兩個了。”


    隻剩王世貴和阿柱,而鬼雪還有很長時間才化。


    我自然不會傻到帶兩個瘋子出去,一想到那些被王世貴拖出去打死的人,便義憤填膺。


    我算著時間,心頭慢慢鬆了起來,準備四更天了。


    一路上,也碰到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比如縮在牆角裏的黑影,攔在街路上的長蛇,甚至忽然立起來的屍體。


    見得多了,也慢慢習慣了。


    “不要大意,也大意不得。”薑七喜沉聲道。


    我點頭,和薑七喜轉身,準備沿著巷路走最後一圈,剛好四更,也剛好迴家去。


    突然更加冷了,我抹了抹鼻子,又往上裹了裹衣服。


    腳步踏在雪地上,嚓嚓地響。


    我和薑七喜兩個人,步子極有默契,一前一後踩著雪地,聽著有頻率的嚓嚓腳步聲。


    忽然,薑七喜喊我停下。


    “怎麽了?”我問道。


    “別動!”薑七喜皺著眉頭。


    我和薑七喜定定立著,忽然身後,響起了嚓嚓的腳步聲。


    “走快一些,走快一些!”薑七喜咬牙道。


    聞言,我邁起步子,加快走了起來。


    嚓嚓。這是我和薑七喜的腳步聲。


    隨後身後,也響起了第三個嚓嚓的腳步聲。


    “王世貴?阿柱?”我驚道,轉頭看著薑七喜。


    “不會是他們,長期吃人肉的,腿都軟了!”薑七喜臉色凝重。


    我忽然也緊張起來,若是一般的山野小鬼,薑七喜絕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會不會是我們屋頭裏的人?”


    “別問了!快些迴家!”薑七喜輕喝道。


    薑七喜拖著我的手,已經小跑起來。


    “薑七喜,四更了!時間到了!”


    “那就快些!”


    慌亂之中,我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後頭一個人影,也隨著我們一起跑。


    跑過被屋頭遮住的黑暗,慘白的雪地上,映出了周阿奶的臉。


    周阿奶雙眼圓睜,一眨不眨地朝著我看。


    我腦袋發嗡,停了下來。


    “陳襲春!你幹嘛!”薑七喜喝道。


    “是周阿奶......”我紅了眼睛。


    “祖宗!周阿奶死了!即便周阿奶活著,如何能跑得這般快!”薑七喜急道。


    聽著,我心頭一慌,薑七喜講得沒錯,那個東西,並不是周阿奶。


    周阿奶死了!那它又是什麽!


    “它在尋你!借著周阿奶的身子,在尋你!快些逃!陳襲春!我們快些逃!”薑七喜急出了哭腔。


    不由分說,薑七喜死命拽著我,往前瘋狂地跑。


    “快些逃!陳襲春,不要死,我們快逃!我求你了!跑快一些!”薑七喜已經哽咽起來。


    我從未見過薑七喜如此絕望,咬著牙,死命地跑了起來。


    嚓嚓的腳步聲,前後唿應,愈來愈近。


    “陳襲春,你跑!”薑七喜抽出了小木劍,停了下來,將我身子往前推。


    “你也跑!”我紅著眼吼道。


    薑七喜沒有動,衝我笑了笑,笑得極不好看,“我講過,我要護著你的!”


    “護你大爺!”我抓住薑七喜的手腕,使力往前拽去。


    薑七喜一動不動,我咬著牙,拔出雷擊木,跑迴她的身邊。


    “陳襲春,你滾犢子,跑啊!快跑啊!”薑七喜大叫道,聲音變得沙啞。


    “我讓你走,你也不會走,同樣,我也不會走,我不喜歡又迴到孤單單的一個人,沒人聊天,沒人歡鬧,沒人與我一起上學放學,不喜歡的。”


    薑七喜身子頓了一頓,伸出手來,拍了拍我的頭。


    “陳襲春,等我長大了,就真真的娶我吧,我願意的。”薑七喜紅了眼,也紅了臉。


    若我們都死了,就永遠長不大了。這句話,薑七喜沒有說,我也沒有說。


    我也伸手,拍了拍薑七喜的頭,“娶的,我本來就是你小相公啊。”


    薑七喜笑了笑,從小花包裏,又掏出了那兩把師刀,落了一把在雪地上,雪地崩裂。


    我知道,薑七喜又要引天雷了。我沒有勸她,而是冷冷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周阿奶”。


    小爺即便要死,也要先打你一個耳刮子!


    忽然,眼前的周阿奶身子瘋狂抽搐起來。


    我驚了一下,轉頭看著薑七喜。


    薑七喜也驚了驚,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隨後,撿起師刀,拖著我的手,快速往前奔去。


    “薑七喜,怎麽迴事?”一路狂奔,我問著薑七喜。


    “周阿奶......在救我們。”薑七喜哽咽著說道。


    “周阿奶不是死了麽......”


    “即便是死了,被惡鬼控住身子了,也在救我們!”薑七喜難過地哭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周阿奶臨時前說過的話。


    “今夜子時,讓我穿著春伢子的衣服,睡在棺槨裏。你們將棺槨抬到街路上,我要替春伢子守最後一陣。”


    周阿奶。


    我壓抑地啞叫了一聲,什麽也顧不得,和薑七喜雙雙疾跑,沒多久,終於跑迴了屋頭。


    “它會不會還跟著?”我喘著粗氣,問著薑七喜。


    “應該不會了,它借周阿奶的身子來尋你,但已經破了身。”薑七喜也喘著氣道。


    聞言,我心頭黯然,眼前忽然浮現出,坐在那個棺材鋪前的老人,佝僂著身子,風兒撩起她的滿頭白發,飄打在臉麵上。


    “沒事了。”薑七喜拍了拍我的頭,替我掃打著身上落著的雪。


    “薑七喜,你剛才要我娶你,我去跟母親說一下。”


    “閉嘴!”薑七喜惡狠狠地說道,“你跟幹娘講了,我便揪爛你的耳朵。”


    “可我想娶你啊。”我急道。


    薑七喜看了看我,沒有應聲,轉過了身子。


    望著背影,薑七喜的馬尾辮一甩一甩,我忽然看見薑七喜的腮幫子動了一下。


    她在笑嗎!明明很生氣的樣子。


    再看時,薑七喜已經哼起《還珠格格》的曲兒來,連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輕飄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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