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催動九盞心燈,雙眼爆紅,快要噴出火來。


    眉心那道劍痕突起很高,他已在苦苦支撐。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


    芽兒突然柔聲的說道:“方展,芽兒陪著你,如果你真的枯竭而死,芽兒不會再找其他的身軀依托,芽兒就陪著你一起魂飛魄散。”


    方展強行凝聚意識,說道:“不要,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


    芽兒說道:“你呢,你也有很多事要做,你娘還沒找到。值得嗎?”


    方展道:“有些事,我得做。如果不做,就算將來找到了我娘,她也不會認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


    芽兒道:“如果不是芽兒帶著你去拿迴七心燈,你就不會這樣做,也無從做起,是我害了你。”


    方展苦笑一聲:“總是你害了我,是啊,是你害了我。不然我現在可能已經做官了。可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知道你,就不會認識你這個兩百斤的大胖子。那樣,也很沒趣。”


    芽兒沉默了一會兒,柔聲道:“其實我沒有那麽胖。”


    方展道:“胖不胖的,也沒那麽重要了。芽兒,再去找一個好的身軀,去做你未做完的事。也算是方展真真正正的幫到了你,沒有白認識你一場。”


    芽兒道:“我說了,我不會去找,就不會再找。”芽兒想了想,又道:“方展,認識我,一定很無奈也很後悔吧?”


    方展道:“不悔,真的不悔。你好好的,方展快……撐不住了。”


    說完這句話,方展突然大吼一聲。


    下一刻。


    天空風雷驟起,烏雲一霎間盤踞,閃電狂擊而下。


    可此時所有人都在看著方展。


    他的眼裏在流血,耳際、嘴裏、鼻孔都在往外流血,隨著他的一聲大吼,眾人眼見著火光在逐漸微弱。


    火圈外麵是層層堆砌,無窮無盡的野獸,就在所有人準備接受這即將來臨的恐怖現實的一刻。


    天空中有神秘的聲音響起。


    像是來自遠古的召喚。


    那聲音像是一種音波向四周蕩漾。空曠悠遠。無處不在。


    覆蓋蒼生般的從上空散落下來。


    這一刻,方展仰望天空,似乎笑了笑。


    他已經很累,很累!


    他已經把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做完。


    雖然他並不知道結果究竟會怎樣。


    但屬於他的責任已經完成。


    是不得不完成。


    因為他已經枯竭!


    他的身軀在不自禁的搖晃。


    他已經站不穩。


    便在此時。


    隻見蓮花池裏麵,緩緩綻出萬道金光,霎時耀滿蒼穹。


    隨後,池麵上隱隱晃動波紋,一朵金鏈緩緩升出水麵。霞光溢彩,一縷清幽香氣,繞滿觀內。同時,似有一道玄光,緩緩的四散開來。逐步向外擴散。


    在此時,方展所催動的九盞心燈緩緩的,緩緩的熄滅。


    隨著李玄衣悲慟九天的一聲嚎哭與尚可崩潰的一聲大吼,方展仰身倒了下去。


    方展在意識消散之前,最後聽到芽兒對他柔聲的說道:“海涯陪你!”


    很多人在這一刻,似乎忘記了外麵層層圍堵的野獸。都在全神觀注著方展臉上的表情。


    李玄衣與尚可一人一麵,扶住方展。蒼鬆和雲觀台前後照應。他們把方展緩緩放倒在地上,李玄衣的淚水撲簌簌的掉在方展的臉上。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它們走了……它們走了。”聲音裏隱有悲聲。


    這時,所有人才緩緩轉頭,看向外麵。


    隻見所有的猛獸突然轉頭,一隻一隻的緩緩離去。開始時,還走的很慢,到最後,一起如閃電般四散離去。過了一會兒,已經走的幹幹淨淨。


    而與此同時,蓮花池裏麵那朵升起的金鏈又緩緩沉下去,霞光消失。


    有人到旁邊再一看,蓮花池絲毫沒有變化,也分不出究竟是哪朵蓮花升出水麵。一切歸於平靜。


    下一刻,蒼鬆悲慟而又緊迫的說道:“快!把他抬到我的臥房!”


    李玄衣與尚可一時沒了主意,聽蒼鬆如此說,急忙把方展抬起。謝輕侯、孫伯當、辛野棠、符千鈞四人臉色凝重,緊隨在側,似乎生怕對方展有一點點的震動,都小心翼翼的不斷疏散前麵圍擋的眾人。


    就這樣,一群人擁著方展,又生怕對他有所影響,都緩緩跟隨在旁邊。片刻後,來到蒼鬆的臥房裏麵。


    留下來的是尚可、李玄衣、雲觀台、蒼鬆四人。由於房間的狹小,謝輕侯、孫伯當、辛野棠、符千鈞等人全都立在門外,不時探頭張望。


    蒼鬆拿起方展的手腕,探指搭脈,閉上眼睛,臉色異常凝重。所有人似乎在這一刻都屏住唿吸,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響。


    過了很久,蒼鬆緩緩睜開雙眼,臉色悲苦,搖了搖頭。


    李玄衣定定的看著蒼鬆,一時竟不敢問下去。


    尚可顫著聲音問道:“怎……樣?”


    蒼鬆紅著眼睛,緩緩說道:“方施主油盡燈枯,貧道……”蒼鬆說著,右手緊握成拳,顯是悲傷之極。


    李玄衣緩緩搖著頭,突然笑了兩聲,眼淚刷刷流下來,說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是吧……尚可。”


    尚可定定的站在那裏,像一座石像,沒有說一句話,淚水泉湧而出。


    李玄衣突然也拿起方展的手腕,二指搭脈,她靜靜的閉上眼睛,很久,很久。終於睜開雙眼,怔怔的看著方展的臉。此時方展的臉色煞白,眉間那道劍痕已經消失。


    李玄衣輕輕的用衣袖一點點的擦著方展臉上的血痕,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就這樣緩緩的,一點點的,輕輕擦著。


    門外站立的所有人知道了裏麵的結果,謝輕侯就地一坐。


    孫伯當眼圈泛紅。


    符千鈞緩緩的搖著頭。


    辛野棠長歎一聲。


    雲觀台一直站在床邊,此時緩緩蹲下身子,也拿起方展的手腕,搭脈凝思。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抬頭,看著所有人,眼裏露出異彩,說道:“方公子還有的救。”


    蒼鬆急忙拿起方展的另一隻手腕,搭脈凝思,慢慢的,他的臉上也露出激動之色,狂點頭道:“方施主心髒自我守護功能正在開始運轉,他的脈象在逐步增強,他沒事!他沒事!”最後一句,幾乎是喊出來。


    這句話說完,門外的所有人幾乎歡聲雷動,原本坐在地上的眾人全都猛然站起,頓時把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李玄衣再一次替方展把脈,她的表情在一點點變化。


    先是一笑,繼而流淚,最後嚎啕大哭。


    尚可緊緊的摟著她的肩膀,一時間悲喜交加,怔怔的站在那裏。


    天空中,掩映在烏雲裏麵的月亮,緩緩探出了頭。


    這一夜裏,尚可與李玄衣寸步未離開方展身邊。


    他們一直在觀察方展的一切。


    及至發現方展的唿吸、脈象從原本的弱勢緩緩增強。


    懸在空中的心,方始漸漸落下。


    第二日,豔陽高照時,方展緩緩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李玄衣哭腫的眼睛與尚可黑不溜秋的一張關切的臉。


    方展有些懵懵的,看著二人,又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再次睜開雙眼,淡淡的一笑,說道:“沒睡好?”


    李玄衣一頭撲到方展身上,再次大哭起來。


    方展輕輕的拍著李玄衣的後背,笑著說道:“大黑騾子,你老婆這樣,你不生氣?”


    尚可眼眶濕潤,緩緩搖著頭,說道:“這時候,虧你還能開玩笑。”


    方展微微抬起頭,說道:“喂喂喂,我可還沒死,你再把我哭死了,我可不饒你。”


    李玄衣直起身子,怔怔的看了看方展,突然一巴掌打過來,但隻是輕輕的打在方展的臉頰上,說道:“我要是少了一個可以隨時被我欺負的人,我才叫不饒你!”


    方展笑著看看她,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刮,說道:“眼睛腫成這樣,還有力氣打人,咳,尚可呦,命太苦嘍。”


    蒼鬆笑著走進來,再次給方展把脈,過了一會兒,說道:“方施主真乃神人,貧道真的看不透,也許是天助吧,也許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賀。”


    方展抬起身子,蒼鬆忙道:“不忙起來,方施主還需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不如就留在這裏,等身體完全沒有大礙了,貧道才會放心。”


    方展一笑,說道:“道長多慮了,方展沒事,好好的,還是精神抖擻,放心,我是真的躺不下去。”說著,直起身子,又道:“道長這裏的齋飯可好,肚子裏咕咕叫了。”


    蒼鬆捋須笑道:“有有有,方施主此番救了所有人,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方展搖了搖頭,說道:“道長,如果我馬上就要被一頭猛虎咬死,恰好你經過,你會不會管?”


    蒼鬆點了點頭,說道:“力所能及,焉敢推遲。”


    方展笑道:“還是的呀,所以,無所謂功德無量,不做心不安,我也隻是為我自己而已。”


    蒼鬆臉色崇敬,連連點頭,說道:“施主海量汪涵,貧道心服口服。”


    方展已經穿好了鞋子,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我說的是真話!”


    蒼鬆微笑點頭:“貧道說的也是真話!”


    方展微微一笑,然後就走了出去。


    剛出門口,隻見門外黑壓壓的跪滿了人,方展大驚,忙道:“這是……”


    隻聽所有人同時說道:“多謝方公子(施主)救命大恩!”


    方展見裏麵很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包括謝輕侯等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跪下身去,說道:“不可不可!方展受之有愧,萬萬不可。”


    眾人急忙過來扶起方展。


    辛野棠、孫伯當、符千鈞、謝輕侯四人站在方展周圍,都在微笑著看他。


    蒼鬆撚須笑道:“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一時間,道觀內一片感謝之聲,耀滿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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