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詭異沉默中,溫言喻解決完碗中食物,伸手將瓷碗遞還給男人。


    付知言十分自然地伸手接過。


    彼此指尖不經意一碰,似有電流劃過。


    付知言手微微一抖,差點沒拿住碗。


    隻是短短一碰。


    溫言喻怔住,眸光驟然一縮,相碰那刻,要不是有肌膚的觸感,他還以為自己是碰到了一塊幹冰,沒有半點活人的溫度。


    那不是普通的低溫或體寒所帶來的涼,而是一種失去了生命力的冷。


    心跳驀地加快,一股難以遏製的恐懼衝入神經。


    像是在不知情下,無意間走入一間藏屍屋中,隻是聞到屍臭,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就會下意識產生的驚悚。


    人類刻在了dna裏的恐懼,對危險的感知,被這股寒意所喚醒。


    溫言喻指尖輕顫,心下一陣不適,又忍不住抬頭想要再細看一眼付知言。


    付知言已經拿著碗轉身出了門,走前還不忘把門輕輕關嚴。


    門咯吱一聲合上。


    冷風被隔絕在外。


    屋內重歸平靜。


    隻有心跳聲越發劇烈。


    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因為夜晚休息原因,直播間觀看人數已經少了大半,零零碎碎不斷有彈幕嘻嘻哈哈在閑聊屋外發生的事。


    【我笑死了,桑爸以為是換個地方錄製,結果帶了一堆書,現在人都快凍傻了。】


    【雖然哈哈哈我不是想嘲笑,但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為什麽出門要帶這麽多書啊,一兩本就算了,帶這麽多。】


    【因為要凹人設(bushi)】


    【??惡意揣測人有意思嗎?愛看書都是有錯的了?什麽文盲。】


    【額,帶了一堆書來導致沒衣服換,隻能借陸哥衣服的是他吧,還有今天第一天大家都在忙著弄木柴打理庇護所,在旁邊指指點點但就是沒幹多少活的也是他吧。】


    【人又不知道這節目組這麽狗要來山裏,肯定是帶自己覺得必要的東西啊,無語了,羨慕人有個好爸爸所以使勁挑刺是吧?】


    像是被火星引爆的火藥,原本已經因為時間原因而安靜了下來的彈幕再次炸開,一群人吵個不停。


    溫言喻抱緊了懷裏的毛絨小狗,整個身子往床裏縮去,像是在給不知何時會再進來的男人,留下了一大片空位,又像是害怕。


    就連做出行為的當事人也分不清。


    時間悄悄流逝。


    房門外的喧鬧聲漸漸消失,伴隨著最後的一陣鳥鳴聲,篝火熄滅,眾人各自迴到了自己的庇護所中,樹林一時間寂靜得可怕。


    溫言喻閉上眼,努力克製住混亂的思維,想要盡快入睡,眼前黑下來後,腦中就不斷浮現出各種詭異的觸感。


    屍山血海。


    人間煉獄。


    他忽然想起,在醫院諮詢室裏,自己累得快睡著時。


    醫生對傅寒川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心理創傷的治療是場看不見盡頭的持久戰,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看上去已經多麽正常了,甚至是患者也已經覺得自己痊愈了。


    但哪怕隻有一個點被觸發,所有美好都會被瞬間打破,患者會再度陷入過往傷痛之中。


    僅僅是一個觸感,往日記憶便如聞到腐爛氣息的蒼蠅,盤旋在他的軀幹上,生出蟲卵。


    由腐蝕後的痛苦催生出的蛆蟲,在骨縫中緩緩長大,一點點鑽入深處,釋放出名為恐懼的毒素。


    黑夜裏隨便傳來的沙沙聲都讓神經不受控的緊繃,紛亂的嗡鳴聲在耳邊迴蕩,出口的唿吸淩亂又沉重。


    渾身止不住地哆嗦。


    一半冷。


    一半怕。


    尚未停藥之前,他沒有再體驗過這種感覺,傅寒川還在他身邊時,他也沒有再體驗過這種感覺。


    在傅寒川身邊時,一切會觸發他敏感神經的物品與事物,都會被男人模糊,隔絕。


    直到離開對方,再次迴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中,曾被死亡與絕望刻下的熟悉中。


    他才明白,身體上的傷痛逐步痊愈,不等於看不見的心理創傷也在痊愈。


    他沒有好起來。


    也從未真正走出過那片綿延不絕的濕痛。


    他誤以為自己正在恢複正常。


    不過是因為。


    傅寒川,是他的藥。


    是痛苦之人,一旦服用後便永遠不能停歇的止疼藥,一旦停用,便會被立刻打迴深淵的藥。


    他已經離不開傅寒川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輕輕合上。


    微弱燈光照亮了眼前黑暗。


    腳步聲靠近,麵前的光亮被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擋。


    狹小的黑暗空間中。


    溫言喻睫毛顫了顫,沒抬頭,依然能看清男人的身影。


    付知言緩緩走至床邊,微一抬手,節目組留下的夜間攝像頭與收聽被輕輕關上。


    溫言喻仍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眼眶中的淚水還在不斷滑落,背脊卻已經僵硬到幾乎無法動彈。


    不是害怕麵前的人。


    相反。


    在男人進來的一瞬間,原本恐懼的情緒就已下去不少,仿佛刻入靈魂中的熟稔與親昵,讓他下意識想要靠近對方。


    無法具體形容那種感覺。


    像是在看一具死去的屍體,陌生到熟悉的屍體,親人的屍體,從泥土中鑽出,從深淵裏爬出。


    詭異的錯亂感。


    服藥後的腦霧,整日的困倦,時不時要忙碌趕工的數據與愛人的貼身陪伴,讓他沒有精力思索太多。


    可一切停下。


    迴到了熟悉的環境當中,思維開始重新轉起。


    想到那瓶仿佛血糊的藥物,久久沒有出現在意識空間中的係統,一身幹燥到仿佛褪了色的毛發,再也沒有變大的身形,隻是被他輕輕觸碰就悶哼出聲的痛唿。


    越來越熟悉的感覺。


    他心有猜測。


    不敢開口。


    直至他看見付知言輕手輕腳在床位坐下,垂眸看著自己,小心翼翼朝自己遞來一隻灌好熱水的毛絨水袋。


    “壞狗……”


    沙啞顫抖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聲音不大,但在此刻卻十分明顯,讓人想裝作忽視都不能。


    付知言整個人瞬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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