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大軍渡河,行至淮北,又見到了那種果樹,彼時天道正熱,眾人渴暑難耐,爭搶著摘取果實……


    「然那果實卻又變得苦澀無比,難以下咽,食用之後適得其反,倒是更加口渴,詢問了老農伯才知道,這種果樹在當地名枳,它果實又小又癟,還長著尖刺,當地人都是用來做籬笆,吃不得的。


    「橘生淮南以為橘,橘生淮北以為枳,陛下,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顏平拿起金箸不慌不忙給自己碗裏夾了塊肉,「自然是因為南方日光較北方充足,那果子啊,朕看就是沒成熟。」


    「說起來池兒還沒到弱冠呢,老祖宗應該深有體會,戰場對幼苗來說可是最好的陽光。」


    第085章 慣你,已成為習慣


    沈長清慢慢斂了眉目, 於席間落座,兩根手指從顏華池肩膀一路滑下來,路過某一處時, 捏起符紙, 隨手放在一邊桌上。


    「是不是呢?老祖宗?」顏平仍在咄咄逼人。


    沈長清沒理, 抬手招來一個宮女, 沖她溫和笑,「去沏壺茶來, 麻煩你了。」


    那宮女似乎有些靦腆, 連連擺手, 然後紅著臉頰下去了。


    顏華池順理成章拿走他麵前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 放在唇邊, 剛要喝, 就被一隻手搭在胳膊上, 那手的主人向他搖搖頭。


    「少飲……不是什麽好東西。」


    「米酒不醉人」,顏華池撫開沈長清的手, 「別管, 就要喝。」


    沈長清鬆手, 卻沒縮迴去, 轉而攥住徒弟衣袖一角, 「華池……」


    他看不見少年仰頭的動作, 卻能聽見那喉頭滾動的聲音,那唇角許是淌了汁液下來,一滴滴滑入結實胸膛


    「華池……」他攥著那袖子不鬆, 微微拽拽,再拽拽。


    「您這是在跟徒兒撒嬌嗎?」顏華池把杯子換到右手, 左手探下去,摟住沈長清盈盈一握的腰肢,「不聽,沒用,別管,就喝。」


    在沈長清皺眉之前,顏華池左手繼續往下,然後手指曲起,輕輕撓了撓。


    少年低聲,「讓您也嚐嚐/欲/火難耐的滋味兒……」


    「不像……」


    「不像話」,顏華池與他同時發聲。


    「大逆不道、沒個規矩,華池啊,你怎就這般放肆,這般沒臉沒皮?誰慣的你,嗯?」


    沈長清就沉默。


    「誰慣的啊?」他笑眯眯的,腦袋一點點湊近沈長清,「為什麽不敢說話?為什麽不敢看我?」


    沈長清很快掀開眼皮,「是我……」


    那語速實在飛快,顏華池便湊更近些,「聽不見。」


    「是我……」深吸一口氣,沈長清將手中袖子攥得更緊,手指指腹泛白泛青,手背筋骨分明。


    沈長清另一手想摸摸顏華池臉,卻忽然想起來還在宴上,便於半空停頓。


    溫熱的小手捉了他的腕,拉著他的手,貼上自己的麵皮,「還慣嗎…」


    「慣……」是一聲嘆息,「慣你,好像已經成為習慣……」


    於是那笑容便真切了幾分,顏華池將兩盞酒壺推到一邊,「好,這皇宮裏的酒口感反正著實不怎樣好,徒兒陪您喝茶吧。」


    「嗯……」沈長清鬆開手指,忍不住笑了笑。


    好像幾千年到頭,也沒有這兩天的笑顏多。


    沈長清想,他其實是一個不拘言笑、不討喜歡的人。


    年幼的時候,沒有機會讓他玩樂,甚至連訴求都該壓縮到最低最低。


    他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


    年少時,夫子對他嚴苛,一舉一動該怎樣做,笑起來該彎幾分弧度都有定律。


    然後便是起兵。


    他無甚野心,隻是顏柏榆要去做,他也就跟著反了。


    那時候要操心的事情又太多,那些一刻不停的生死離別讓他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後來呢?


    好像,也從沒有什麽開心的事。


    於是淡然了一輩子,把自己的人生都過得無所謂。


    臨到快走了,才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正常人。


    喜怒哀嗔啊,這東西很難得嗎?


    於他是難的吧,他就是一個老舊的木偶,有人需要,他就動一動笑一笑,沒人需要,他就在角落裏蒙上厚厚的灰塵,枯朽塵封的心隻會等待下一場陽光下的木偶戲。


    聽著人們說,長清君怎樣怎樣的時候,他心裏不會有一絲波瀾。


    好像那個長清君,叫的不是他自己。


    這漫長終於快走到盡頭的一生,大部分都是灰暗的。


    許是蒼天垂憐,最後一段路上開了點潔白的小花,墨綠的藤纏繞上幹枯的老樹,老樹不會再生新芽,可這青藤的花,已足夠他走得無憾了。


    眼角緩緩滑過一顆淚珠,而沈長清一無所覺。


    會不舍嗎?曾經是不會的。


    可偏偏,夕陽映照下,那朵泛金的白花,叫他有一點點眷戀了。


    沒有來世,沒有餘生,活著的時候甚至沒有自我,有的隻是將心血榨幹,化作春雨撒向人間。


    人間送他的這朵花啊,大概是唯一明明擺擺著,願意屬於他的東西吧?


    酒過三巡,話敘得差不多,顏華池收好聖旨,換好腰牌,即刻就要走馬上任。


    北域局勢,刻不容緩,再耽誤不得了。


    沈長清站在城牆上,聽著馬蹄遠去,顏平於他身側伸出一臂,「走吧老祖宗,寡人扶您。雛鷹啊隻有離開巢穴,才能收穫真正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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