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林清引摸了摸下巴,「那我先走了。」


    「啊?」榆木一驚,林清引這話鋒轉得也太急了,一點緩衝都沒有,「你不能走,你走了,他怎麽辦?」


    「他跟我沒有關係呀,又不是我的劍童。」林清引挑眉。


    「可是……你是目擊證人啊。」


    「我什麽都沒目擊到,雜役房的人應該知道的比我更多。」林清引給了榆木一點提示。


    榆木也能猜到,這些傷是沒有靈力的雜役打的,原因嘛,也很明顯,將宇看起來就是那種會被群毆的人。


    可是,就這樣把將宇交給小棠……想也知道小棠的反應會有多激烈,接下來照顧將宇時會有多傷心,多內疚,榆木不想看到小棠傷心。


    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我想……要不然你把他帶迴去吧,反正你也照顧過他,楊師兄應該也沒什麽意見。」榆木試探著建議。


    這樣小棠就不必知道將宇受傷的事,也不會傷心內疚了,將宇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就像當初林清引做過的那樣。


    「不考慮哦。」林清引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幹脆地拒絕了榆木。


    榆木哽住。


    仙鶴撲稜稜的降落聲從小徑一頭傳來,想來是醫館的醫修來了。


    林清引揣起雙手,向榆木點點頭,飛快地從另外一邊走了。


    ……


    將宇夢見他第一次遇到阿引的時候。


    不是今生第一次,而是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


    那時候他從天而降,墜落在一大片荒山老林裏,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鬼地方,天色一點點暗下去了,他聽到野獸喘氣的聲音,時而打一個響鼻,那是他們在互通信號,傳遞著這裏有落單的消息。


    血,就是吸引野獸的最佳信號,將宇在前四十八年中也做過十幾年的野獸,那時候他沒有化形,就和野獸一樣,他熟悉他們的思維方式,知道他們交換完信號,或早或遲,就會來取他性命。


    如果他還在聖界,自然是不怕的,可他現在在人間,人間的不知道什麽鬼地方,也許這裏愚蠢的野獸沒見過聖界的聖獸,莽撞地上來嚐一口,再嚐一口,趁著他無力反抗,把他全吃光了也說不定。


    偏偏他的意識也是一會兒混沌,一會兒清醒,不知道混沌什麽時候來,清醒又什麽時候結束,他隻能趁著清醒的時候,稍微挪動身體,一直把自己挪到地勢較高的地方。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條小路。


    山裏有路,說明附近有村子,有人經過,在聚居方式上,聖界和人間也差不多,將宇用自己的經驗做出決策,他要守在這條路邊,等一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人經過,就賴上他,讓他救自己迴去。


    天快黑下來的時候,一個瘦弱的青衣少年走過小路。將宇趴在路邊,靜默無聲地打量他,少年長得很漂亮,是那種,聖界少見的漂亮,聖界美人很多,尤其以濃烈妖艷的風格為最,什麽樣獵奇的類型都能找到,偏偏沒有少年這樣清純如柳葉抽芽的,仿佛兩指輕輕一撚就爛了。


    幾乎就在一瞬間,將宇決定了,就是這個人,他要賴上這個人。


    將宇拚著全力從草叢裏爬出來,伸出燒焦的手,死死抓住少年純白的步履,弄得上麵滿是黑灰和血跡。


    少年顯然被嚇了一跳,兩腿一軟,坐到在路中間,拚命抱著自己的膝蓋往外拔。


    雙方角力了一陣,少年成功地把腳從將宇手中拔出來,將宇也昏迷過去。


    不過,將宇一點都不擔心今晚的著落了。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少年發現了他,那雙睜得圓溜溜的眼睛裏流露出不忍之色,一隻單純善良的小兔子,將宇想,帶他迴他的小兔窩吧。


    後麵的事,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將宇在林清引的床上醒來,在拂雲崖弟子房走廊盡頭的那間小房間裏,一住就是十三年。


    現在,同樣的事情再一次上演。


    可能是冥冥中有聖意在發揮作用,這一次,他們依然重逢在樹林裏,將宇身受重傷,路過的青衣少年施以援手,將宇昏迷之前,看到少年眼中不忍的神色,還像第一次見到時那樣清澈純良。


    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將宇一定要教會阿引,路邊的野人不能亂撿,多餘的同情心隻會讓善良的人受傷。


    尤其是阿引這樣單純的、毫無自保能力的人,一定要遠離那些來路不明的危險分子,比如他那個大師兄,一看就不是普通劍修。


    將宇又想到了幽暗的大殿裏發生的恥辱事件,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凍了,如果不是為了阿引,他絕對不會允許別人對他的身體肆意檢查到那種地步,在場的八個劍修他都牢牢記住了,等他和阿引重修舊好,關係穩定了,他就要把他們全殺了,身上的部件一寸寸割下來,尤其是那八雙手,八十根手指,一根根地剃下來,連皮帶肉……


    「唔……」


    將宇感到一陣反胃,意識從夢中抽離出來。在那個夢裏,幽暗大殿的檢查剛到一半,透過許多人影,將宇和一雙冷酷的眼睛在空中對視,那個穿著白衣的大師兄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裏閃過一瞬間的厭惡。


    原來不是全無波瀾,原來那個男人,因為阿引而厭惡著他。


    將宇猛然睜開眼睛,思路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前因後果凝成一股線,互相勾連著從諸多細節的水潭中拉扯出來,將宇看到了那個答案——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師兄因為阿引而厭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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