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雨愕然,為何這小六子有這種想法,莫非他知道些什麽?


    她在小六子麵前蹲下來,拿衣袖抹幹淨他臉上髒兮兮的和著灰的淚,溫聲問道,“你以為姐姐會遭了誰的毒手?”


    小六子正哭著呢,一聽她這麽問,哭聲戛然而止,一臉驚恐地望著她,嘴巴張張合合,眼神閃爍,朝門外溜著。


    陸清雨明白了什麽,慢慢站起身來,淩然望著門外,冷聲,“他死了。”


    孩子們聽不懂,但小六子雙眸卻忽然一亮,也沒問是誰死了,徑直撲到她麵前,哭道,“姐夫,他把丐爺爺推到河裏淹死了,我怕他,怕他也殺了姐姐。”


    果不其然。


    陸清雨沒想到這麽小的孩子竟然親眼看到慕容馳殺人的過程,這對他幼小的心靈該是多大的衝擊!


    “別怕,姐姐會保護你們的。”她擦幹淨小六子麵上的淚水,環視了一眼廟內的孩子們,做出一個決斷,“丐爺爺不在,以後你們要聽我的,我會帶你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等她救出鄭氏,她就帶他們迴牛口銜村。


    孩子們懵懵懂懂的,但都聽話地點點頭。


    除了丐爺爺,這個姐姐是對他們最好的人了。


    陸清雨接著把幾個年紀大些的孩子叫出來,一一分派了任務。又見小六子聰明伶俐,特意把他帶在身邊教導。


    等第二日,她就帶著幾個大一些的孩子去了金陵城內,買了一些吃食,又給他們一些串錢,就帶著他們在金陵城內轉悠起來。


    她穿了一套不起眼的男裝,帶著一個髒兮兮的孩子,也沒人注意他們。


    兩個人就在離餘丞相府不遠的一個小酒館裏吃飯,等著其他孩子打探消息來。


    那些孩子很快就融入當地的乞丐群,兩個時辰後,就帶來一個重磅消息:丞相府的老夫人病了,病得十分蹊蹺!


    陸清雨抿唇笑了笑,等孩子們吃過飯後,就讓他們帶著幹糧迴到城隍廟,她自己則帶著小六子溜達著去了丞相府門前。


    “專治疑難雜症、久病不愈……”丞相府的守門人在傍黒時分就聽見大門口外傳來幾聲吆喝,也沒在意。


    老夫人病了那麽久,連太醫都來了,那人參、蟲草吃了有一車,也沒見效,這個江湖鈴醫能有用嗎?


    都是些江湖騙子!


    相府後院,老夫人又瀉過一次,麵色蠟黃,扶著兩個丫頭的手,幾乎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餘丞相極孝,守在門外,見母親如此形容,心如刀絞,當即吩咐下人再去遍訪名醫。


    卻被餘老夫人給攔住了,“別折騰了,命該如此!”


    餘丞相麵色一痛,“母親,何至於此!”


    還想再說什麽,見餘老夫人眼皮耷拉著,連說一句話都氣喘籲籲,不得不歎一口氣,扶著餘老夫人上床躺著。


    夜幕降臨,出去的下人在城中轉了一圈,城中有名的幾位大夫也都去相府給老夫人看過,有的還看過不止一次。


    聽見老夫人症狀如初,一個個都不想再去,有的搖搖頭道,“老夫人上了年紀,病自然好得慢,上次的方子慢慢吃著就好!”


    下人們無奈,可完不成相爺的任務,迴去也是挨打受罵的份兒,他們耷拉著頭,一步一捱地迴去。


    沒想到剛一走到拐角處,就見一個鈴醫舉著一根竹竿,上麵挑著一個旗幡兒“專治疑難雜症”。


    下人眼睛頓時一亮,有總比沒強啊,帶迴去應付過去再說。


    他當即就喊住陸清雨,問了兩句,就把陸清雨和那個髒兮兮的醫童給帶進相府。


    餘老夫人此時臥在榻上,麵如死灰。


    這個病症折騰了她半年多了,日瀉十餘次不說,人還乏力、煩躁、失眠,上了年紀的人本就睡得不多,可她愣是整夜整夜睡不著,夜裏瞪著眼睛望藻井,白日裏煩躁不安,摔碟子打碗,有時候頭疼起來,還死命地去撞牆。


    下人們分兩撥日夜守候著,餘丞相為此愁眉不展,已經請了假,好幾日都不上朝了。


    見老母親麵色枯黃閉目養神,除了有口氣,就跟死人無異,餘丞相隻覺得心中不安。


    莫非,老母親該當此時要撒手而去?


    那他就得丁憂三年,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手底下那幫子人虎視眈眈的,誰不眼饞他的位置?等三年後再出來,誰知還有沒有他的位子?


    就算聖上奪丁,他也不能留下,畢竟他可是南梁出了名的大孝子,是文人的精神領袖啊。


    再說,女兒餘紫苑也要守孝三年,還怎麽嫁太子?


    太子已經弱冠,萬一這幾年身邊有別的女人,倒時候女兒位子還能穩固嗎?


    如今聖上身子骨兒不佳,萬一哪天撒手,就是太子上位,女兒不趁此機會抓住太子,生下嫡長子,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這些,都不是他能控製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極力保住老母親的命,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


    他心中憂慮萬分,一會兒愁老母親,一會兒又愁女兒餘紫苑那個不爭氣的,去了富陽一趟,竟敢來信說要跟太子取消婚約。


    要不是如此,老母親也不會情緒不暢,病情加重!


    這個孽女,看來柳家那個老東西沒少在背後攛掇!


    正氣哼哼地想著,忽見下人從外頭進了院門,身後還跟著一個身量瘦小的男人,嘴上兩撇小胡子,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四處亂看,不是個安分的。


    男人身後還有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髒兮兮的,活似一副叫花子,拎著個小藥箱,倒是有模有樣的。


    下人在門外隔著珠簾迴稟,“相爺,這位是請來的大夫。”


    他不過是匆忙在門口遇到的,不知道這位大夫的底細,所以隻能含糊其辭。


    好在餘丞相此時憂心忡忡,也沒細問,隻嫌棄地打量了幾眼,心中壓根不相信這人就是個大夫,就算真的是,估計也是三腳貓的功夫。


    那些名醫哪個不是溫文儒雅、仙風道骨的,這男人瘦猴子一般,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跟鑽進灶裏烤火的貓一般。


    隻是聽著榻上老母親有氣無力的哼唧聲,餘丞相也沒得選擇,揮手就讓丫頭帶著人進去了。


    陸清雨坐定後,給餘老夫人細細把了脈,心中慢慢有了盤算。


    片刻後,她鬆了手,起身往外間走。


    餘丞相親自坐在外間等著,“大夫,可有良方?”


    陸清雨抱拳行禮,慢吞吞道,“老夫人陳年舊疾,又心緒不暢,致以一病不起……”


    餘丞相驚了驚,這人瞧著麵生,從未來過相府,怎知老夫人心緒不暢?txt


    不過轉念一想,他怕是道聽途說的吧?畢竟來了這麽多大夫,多少還不傳出去一些?


    “大夫倒是說說該怎麽治?”餘丞相沒有耐心聽她胡扯,有些不耐煩起來。


    陸清雨微微一笑,那兩撇小胡子就翹了翹,顯得有幾分滑稽。


    “良方自然有,隻是老夫人的病被庸醫耽擱久了,自然不是一劑兩劑藥就能好的。”


    餘丞相眉頭一挑,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她。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她,這人年紀不大,渾身上下沒有四兩骨頭,竟然這麽輕狂?


    她懂不懂什麽是謙虛什麽是自重?


    宮裏的太醫要是庸醫,那天下還有良醫嗎?


    “口說無憑,若是你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再說這話不遲!”餘丞相冷冷一笑,吩咐人拿來筆墨紙硯,冷眼看著陸清雨,就等著看她笑話。


    帶她來的下人在門外聽得心驚膽戰,這大夫實在是不知好歹,要真鬧出什麽笑話,他豈不倒大黴了?


    誰知陸清雨胸有成竹地拿起筆來,刷刷寫了一個方子出來。


    餘丞相結果墨汁淋漓的方子時,眼中一抹驚豔一閃而過,字寫的還不錯,沒想到這麽個貌不起眼的人,還能寫得一筆好字!


    再看那方子,用藥跟其他大夫差不多,就是多添了一味蟬蛻。


    餘丞相不由一愣,抬眼看她,“這個蟬蛻起什麽用?”


    陸清雨一本正經答道,“蟬隻飲樹汁,對津液運化功能極強。蟬封藏於地下,出達於樹上,大能於土中升發清氣。夫清陽在下,必生饗瀉。蟬蛻為殼,更能引清氣達表,而不致下陷為泄。同時蟬蛻又能止痙,凡情誌波動之象,皆如風雷之震動,故腹中泄瀉可看成一種痙動之象,所以可以蟬蛻解痙之。”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餘丞相沒有話可說,就叫人抓藥煎藥,忙活一個多時辰,看著老母親喝了藥,才想起陸清雨還在外間。


    於是他走出去,對她吩咐,“你這幾日暫住相府,若是老夫人有什麽不適,惟你是問!”


    陸清雨低頭垂首,餘丞相拂袖而去。


    下人帶著她去隔壁用飯,稍後又給她安置了客房歇息。


    這正中下懷,她來丞相府的目的就是要多住幾天才好,這樣才能打聽到鄭氏的下落啊。


    當天晚上,吃完飯,她就帶著小六子在府裏轉了轉,也沒走遠,路況不熟,她怕被人發現。


    第二日一大早,就見先前那個帶她來的下人唿唿跑進來,把她從床上搖醒,語調都變了,“快起來,快起來。”


    陸清雨被他搖得骨頭架都快散了,懵懂地揉著眼,問,“老夫人沒了?不應該呀,我那方子對症的。”


    “啊呸呸呸,”下人對著地上吐了幾口,沒頭沒腦地把她扯起來,就往老夫人院子裏跑。


    一路上,很多人都湧去老夫人的院子,餘丞相跑在最前頭。


    陸清雨心中越發驚疑不定,不對啊,昨晚她開的方子絕不會致命的。


    待到了老夫人的正屋,就見門口站著幾個丫頭,個個麵有喜色,看著餘丞相來,行禮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餘丞相也是一臉喜色,“母親可好?”


    “老夫人昨晚上自服了那藥,一夜睡得安穩,早上起來也沒泄,還喝了一晚粳米粥,頭也不疼了,此刻正梳頭呢。”


    “哦,母親都想打扮了?”餘丞相笑著踏上台階,丫頭挑簾子,他邁步進了屋子。


    陸清雨至此才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不由得笑了,就說嘛,她的藥怎麽迴出問題?


    那下人領著她站在台階下,朝她豎著大拇指,“你可立下大功了,這迴相爺肯定得賞賜你不少東西。”


    陸清雨含笑,謙虛道,“也少不了你的份。”


    那下人咧嘴笑了。


    的確,人是他請來的,自然也是有功勞的。


    陸清雨趁機向他打聽,“相府上有沒有一個姓鄭的仆婦?”


    她覺得她娘鄭氏那樣的,被帶到相府來,必定不會被當作貴客款待,說不定扔到哪個院子做粗使婆子呢。


    她隻要留心打聽,總能找到的。


    哪知那下人搖搖頭,“沒聽說。”


    陸清雨不死心,又道,“就是前兩日隨著富陽的船來的。”


    那下人撓撓頭,不好意思笑道,“這個得問管家,我就是個跑腿的,哪裏認得那許多人?”


    也是,相府的下人總有個幾百吧?他的職位不高,可能接觸不到那麽多人。


    陸清雨點點頭,不再發問。


    此時餘丞相已經吩咐丫頭請她進去了,她忙收斂心神,上了台階,進了屋子,就聽見裏間老夫人笑道,“從未這麽鬆快過,那大夫還真是神了。”


    “母親覺著好,便好好賞賜她吧。”餘丞相的聲音也笑著湊趣兒。


    一個婦人的聲音又傳出來,“她醫術這麽高明,不如就留在府裏。”


    “這個好!”老夫人看樣子十分讚同。


    陸清雨暗自高興,這樣,就更方便她找鄭氏了。


    這時候丫頭已經挑了簾子請她進去。


    她微微彎腰,來到裏間,站定先行禮。


    餘丞相今天看她順眼多了,溫和道,“你再給老夫人診診脈……”


    清雨頷首,上前診完,稟道,“老夫人脈相平穩許多,這方子再吃七日,我再開個補氣血的方子,老夫人身子就康健了。”


    “賞!”老夫人聞聽笑逐顏開,立即吩咐下去。


    她纏綿病榻一年餘,本來以為挺不過中秋的,誰知一劑藥下去,她就活了大半,還從未見過這麽見效的藥。


    餘丞相也哈哈大笑起來,餘夫人忙一疊聲吩咐,“開了庫房,找兩匹上好的緞子,給大夫做幾套新衣。”


    陸清雨忙道謝,又道,“我還帶了個藥童……”


    “一並賞了。”餘丞相大度一揮手,下人忙笑著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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