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雨激動萬分,忍不住叫出聲來。


    門外劉老爹和老張頭又是嚇得幾欲逃走,“又詐屍了?”


    聽得陸清雨哭笑不得,卻不得不耐心解釋,“沒呢,這人沒死透!”


    “奇怪,明明沒氣了。”劉老爹一生也見過不少屍體,死沒死,自然有數。


    “真沒死,這人身體和別人不大一樣。”她激動之餘,也不知該怎麽和這古人解釋。


    好在劉老爹一直看重她,覺得她這女娃子不僅大膽而且心靈手巧,很對他胃口,所以,對她的話也深信不疑。


    “那,這怎麽辦?沒死透總不能一把火燒了吧?”他喃喃低語。


    古人講究“死者為大”,義莊把這些缺胳膊斷腿少腦袋的屍體修補一番,讓他們也能有個全屍,來生托生個好人家,然後就一把火燒了。


    劉老爹幹了這麽多年,還沒碰到一個活的。


    對於這活的怎麽安置,他還真不知道。


    “張爺爺,你看該怎麽辦?”陸清雨轉頭問麵色慘白雙腿發軟的老張頭。


    義莊的事兒他負責。


    “要不上報?”老張頭也沒了章程,這麽多年,他也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兒。


    “報到上頭能怎樣?萬一傳出詐屍,還不照樣燒死?”陸清雨皺眉,隻覺得事情棘手得很。


    即使他們幾個相信這人沒死,可這鏡麵人的事兒,誰會相信?


    這人要是被當作怪物給燒了,豈不是她的罪過?


    “那,到底怎麽辦?”劉老爹斜了老張頭一眼,腦子有些亂。


    “要不,我帶迴去吧,放這兒也是一個死。”她以前也隻聽說過鏡麵人,如今見了真的,可不舍得就這麽丟了。就算治不活,帶迴去做標本也好。


    “你,你……”劉老爹指著她想說她一個女娃兒怎麽能帶一個男人迴去,話到嘴邊卻到底沒喊出來。


    陸清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家裏還有幾畝地,缺個種地的人。”


    劉老爹無話了。


    這人要真是能活,也算他們積陰德了。


    於是,劉老爹拉過裝屍的平板車,和陸清雨兩個把那“死屍”架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拉迴陸清雨家去了。


    一腳蹬開形同虛設的籬笆門,陸清雨搖搖晃晃和劉老爹把“死屍”抬到灶房裏,擱在地上。


    劉老爹直起腰來,揉揉發酸的胳膊,就著昏沉沉的燈籠,打量著黑黢黢的草屋,歎口氣道,“娃兒呀,不是我說你,你娘是個藥罐子,你好不容易賺幾文還不夠她喝藥的,多一張嘴,可怎麽養得活?”


    陸清雨也犯愁,“老爹,這人若是救得活,是他的造化。救不活,算他倒黴。眼下,先不想那麽多。”


    “好吧,你是個有主見的,老爹就不囉嗦了。”劉老爹目光中有些無奈,不過想想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別看他一輩子幹的都是扛屍的營生,但心腸並不壞。


    送走劉老爹,那東方的天際邊已是露出魚肚白。


    她打個哈欠,輕手輕腳燒了一大鍋熱水,兌了點兒鹽巴,就忙活起來。


    門板上的人還沒醒,不過摸摸脈搏,還有一息尚存。


    她把腰間的牛皮包解下來,翻出把小剪刀,把那人身上的衣裳剪開,就把蘸了鹽水的生白布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拭去。


    即使那人昏迷不醒,陸清雨也能感覺到他的身子輕輕抽搐。


    估計是疼的!


    她也不理會,反正死馬當活馬醫,活著是他的造化,死了就做標本!


    給那人渾身擦拭一遍,那天兒已經大亮了。


    那人依然緊緊閉著眼,時不時地皺皺眉頭,倒是沒醒。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生受罪。


    隔壁堂屋的門扇響了,想來是娘親起來了。陸清雨生怕這血糊糊的人嚇著她娘,趕緊抽了幾把幹草把他蓋住,這才起身走出去。


    “小雨,你怎麽不多睡會子?”鄭氏晃悠悠扶著門框往灶房這邊走,一張憔悴的麵容又黃又黑,不過三旬的年紀,卻如老嫗一般。隻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幾分精致來,要不是眼角的皺紋密密麻麻,怕更要好看些。


    陸清雨連忙迎上去扶著,笑道,“娘,天才剛蒙蒙亮,你怎麽就起來了?飯還沒好呢。”


    “不急,你夜裏幾時迴來的?昨兒風大我竟沒聽見!”


    聽著鄭氏絮絮叨叨的話,陸清雨鼻頭一酸,忙別過臉,強笑道,“這說明娘睡得好,這病呀,怕是要好了。”


    鄭氏歡喜地笑了,就往灶房走,“可不是?自打吃了你抓的藥,這精神眼見著好了,也覺著餓了。今早咱們娘倆吃碗麵疙瘩湯吧?”


    麵疙瘩湯可是她們家最好的飯了,就這還多虧陸清雨這些日子賺了百十個銅板才能吃得上的。


    陸清雨脆生生答應著,就去攔著鄭氏,“娘,您迴屋歇著,我來做。”


    萬一鄭氏發現那血糊糊的人,嚇出個好歹來,可枉費她治了這麽多天了。


    “你夜裏睡得晚,還是你迴屋再躺會。”鄭氏心疼女兒,要不是她這身子拖累,小雨怎能幹那種低賤的活兒?


    陸清雨頓時急出一身汗來,也是大意了,尋常鄭氏都是躺炕上起不來的,所以她才大膽把那剩了一口氣的人抬迴來。誰知吃了她的藥,鄭氏還能爬起來做飯了呢。


    “娘,您這大病初愈,可不能累著了。聽您閨女一句勸,迴屋躺著去,可千萬別造出毛病來。”


    話說到這份上,鄭氏也不好硬做飯了。閨女說得對,養好身子不添亂比什麽都強。


    等陸清雨做好麵疙瘩湯,伺候鄭氏喝了一碗,這才借著洗碗的由頭迴了灶房。


    扒拉開幹草堆,從鍋裏端出一碗偷偷留下的麵疙瘩湯,她打算喂給那人吃。


    門板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麵色慘白如金紙,嘴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陸清雨放下碗,給他把了脈,尚有一絲微弱的脈息。


    她歎了口氣,心想這人生命力還真是頑強,若擱在別人身上,指不定早死了。


    找了把木調羹,把那人的嘴巴撬開,端著那碗麵疙瘩湯給他慢慢灌下去。


    忙活完,她刷了碗,又燒了鍋熱水,冷涼,兌了些鹽巴,用生白布細細蘸著鹽水,給那人擦拭了一遍身子。


    那人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穿在身上倒是礙事。


    她索性拿剪子都給絞了,隻留了條褻褲,也免得傷口感染。


    見那人脈息稍稍平穩,她才擦了把額頭的汗,走出去舀了瓢水洗臉,打算躺下歇歇。


    幹她這行的,都是夜貓子,黑白顛倒,隻能白日裏補覺了。


    誰知剛挨著炕沿,就聽籬笆門被人很粗魯地推開,接著,一個姑娘聲氣兒在院子裏響起,“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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