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發現了金月兒幾人進來,這位沉水河神卻是依舊閉著牛目,他依舊在享受吸收那香燭台上的香火氣,如沉迷酒色財氣的癡迷之徒,那張人性化的牛臉上滿是愜意神色。


    初見這位,金月兒幾人心中皆是有些愕然,民間不缺這些山水神奇的傳聞,但這位沉水河神的模樣也確實太嚇人了些,若是遇見不知者,說他是妖怪精魅也必然會信。


    當然,這確實還是金月兒等人見識淺薄了,事實上世間大多數山水神奇皆是妖怪精魅所化,其中少有不是此類,也脫離不了陰魂怨鬼這個範疇,要說長相自然皆是好不了哪裏去。


    不過初見之下,這個沉水河神架子還是有的,一直在那裏閉目享受香火,他幾人已然進入了此地片刻,卻被其視若無睹。


    這些麵子上的金月兒自然不會介意,但心係陳青牛等人安危的她早已是心急如焚,哪裏會跟這沉水河神這麽僵持下去,當即開口便直奔主題道:“放了我那三個朋友,等天明時候,我們幾人皆以誠拜你,若不然……”


    一句若不然,儼然已經帶了幾分威脅口吻在裏麵。


    要換做往常時候,麵對沉水河神這樣一位能夠顯露身形的山水神奇,金月兒自然不會如此沒有禮數,但此刻,她是真有些急了。


    隻是,金月兒急,這位沉水河神卻是依舊不急,雖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卻更多還是在打量金月兒幾人,最後將目光放在了金月兒身上,卻依舊沒有開口。


    在河畔時他就發現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他很不喜歡且對他極具危險的氣息存在,如今近距離下,那種感覺儼然更為清晰,他之所以沒有表現出來,是不希望眼前這女子對他悍然出手,作為一方水神,雖遠遠還做不到洞察人心的地步,但在其轄地之內發生的事途經之人說過的話哪怕相距數裏他隻要想聽依舊能聽見。


    那三個,不過尋常江湖武人,對他構不成威脅,而隨行帶著的隻是江湖武人而非修行者,這位沉水河神能夠判斷出,眼前這位修靈道的女子明顯不是那真正的山上來人,雖冥冥之中他從其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危險氣息,但麵對危險,其實也有很多種做法。


    如今那關在水牢中的三人,他是如何也不會放出的,血祭一事關係到他的境界修為,這荒郊野外要抓幾個山民容易,抓路過的江湖武人也不難,但要如此輕鬆就抓住兩個一境修行者與一個半步先天的武人,確實不容易,更何況那三人還是主動投懷送抱,又豈能怪得了他。


    聽了金月兒的話,沉水河神卻是反問道:“姑娘怎知那三人下水遇害便是本神所為?這沉水河本就有沉水之玄妙,世間萬物皆可沉,若隻是他三人運氣不好,被河水之力束縛住,本神豈不是冤枉?更何況,你既要我交出,又怎知他三人一定就活著?此刻做了水鬼,也不無可能。”


    金月兒默不作聲,隻是冷冷看他。


    當然,他這話說的是沒有底氣的,前麵他讓守廟老嫗前去獻殷勤做買賣便已然出賣了他。


    “好吧,那三人未死,也依舊在河中,本神方才示好於你並非是心中有鬼,隻是不希望你步了他們後塵罷了,畢竟,你我這類修行之人世間少有,相見即是緣分,留一份善緣與你,於我有益。既然你不要,還是來了,那麽你可否講講,本神又為何要幫你呢?”


    他這話很是玄妙,一個幫字已然撇清了他與此事的關係,不管真假,至少在他看來,尋常人聽了此話,大多還是會覺得他會獅子大開口,而不是以為他這是在雞鳴狗盜。


    可是,這位沉水河神顯然低估了一件事,那便是金月兒與陳青牛之間的情意,一心隻想情郎無恙的金月兒會聽他解釋才怪,當即冷喝道:“不交是吧,行,那本姑娘今日便打得你交出來。”


    言罷,四周溫度瞬間降至冰點,不出三息,整個堂內已然猶如一間冰窖,香熄燭滅,在場之人但凡吐氣,皆是立馬化作冰霧摔落在地。


    黃福三人見此,不用金月兒意會也已然紛紛退出了房間,這樣的爭鬥哪裏是他們三個尋常武人能夠參和的。


    但雖是退出,也並未走遠,就守在門外兩丈左右,紛紛掏出隨身兵器,嚴陣以待。


    在金月兒能力覆蓋之下,哪怕是這位沉水河神身上也已然在開始起霜,他隻覺得這個女子,還真是好生不講道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是聽不懂人話嗎?


    顯然,還是這位沉水河神少與女人打交道,就更別說金月兒這種情竇初開剛剛墜入愛河的女子了。


    其實,在橋上時候,他讓守廟老嫗以陰風試探時就已然清楚了金月兒身為靈修的能力,但究竟有多強,他卻是不知的,也正是這樣,他才會又讓守廟老嫗守在橋頭示好。


    隻是如今看來,眼前的這個女子的能力,不僅克製他這類江河水神一脈,甚至還遠比他想象中要強大得多,隻是短短片刻,他如今這具以神道之力凝聚顯化的身體,竟然被生生凍結了。


    轉眼之間,在金月兒能力施加下,這位沉水河神便化作了一座冰雕,可顯然他沒有陳青牛那樣的好運氣也不能讓金月兒在意,在其化作冰雕後,金月兒能力並沒有散去,反而在繼續加強。


    “嘭!”


    房間內傳出一陣輕響,被凍為冰雕的沉水河神所能承受已然達到了一種臨界值,竟是直接生生炸裂了開來,化作了漫天冰屑。


    隻是,哪怕如此,金月兒卻依舊沒有收起能力。


    她看見,在冰雕炸裂的那一刻,有一道肉眼可見的青色光帶自那沉水河神身上飛了出去,遁入了其身後不遠處香燭台前的那尊泥塑金身當中。


    泥塑金身,雖口頭上是如此說法,有個聽上去一碰便能將其摔壞的泥字,但這位沉水河神的泥塑金身立於此處已有百餘載,日夜吸收香火之氣,早已經是一具真正意義上的金身。


    而這,也是這位沉水河神如今的神道境界,金身境,雖隻是初期,卻是實打實的二境修行者。


    在那道青色光帶進入後,那具足足有丈許高的金身竟然活了過來,牛目大睜,再次向著金月兒走來。


    此刻的沉水河神顯然已是惱羞成怒,每踏出一步,地麵皆是要震上一下,震得四周冰錐紛紛下墜,摔在了地上。


    他冷冷開口道:“本神見你是靈修方才對你客客氣氣,你卻如此不知好歹,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說話之間,抬起一拳便向著金月兒砸來。


    這一拳,很不簡單,拳頭上金光閃閃,每往前一分,那絲金光便盛一分,轉瞬即至,將金月兒砸飛了去。


    金月兒一連撞碎了堂內諸多東西,最後飛出了堂門,若非黃福與朱岩章二人眼疾手快將其接住,若砸在堅硬地上,哪怕不死也必然重傷,可曉是如此,金月兒還是一口猩紅噴了出來,隻覺得體內五髒劇烈震動,有破損的趨勢。


    轟!


    還不待眾人喘息迴神,伴隨著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金色身影猛然衝出,立在了眾人身前,沉水河神借以金身之威,再次出手向著金月兒揮拳而下,欲要一擊斃命永絕後患。


    卻在這時,一道同樣高大的身影衝出,一邊擺開拳架赤手空拳就要去接沉水河神這帶著神道之力的一拳,一邊嘴裏大喊:“二小姐快走!黃老,朱老,速速帶小姐離開此處。”


    此人,自然便是方才未出手的胡言。


    可是,三人剛受巨大震蕩,一時之間哪裏能反應過來,金月兒更是如此。


    胡言也心中一歎,他本以為靠著自己身死能替金月兒掙得一線生機,但眼下幾人未動,他自知可能死也是不能換得什麽了。


    但,他依舊不後悔,事已至此,大喝一聲,隨即雙腿發力,迎著沉水河神即將降臨的拳頭反衝而去。


    既然不能換得什麽,那唯有給金月兒更多的喘息之機,這,便是這個漢子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


    三人中,朱岩章總提起當初莊主呂長峰的恩情難以忘記,這胡言雖是悶葫蘆但又何時忘過?他更是一直記在心間。


    甚至,相比於兩個老人,他胡言有如今的一身本事,其實都得益於那位莊主呂長峰。


    曾經,他跟隨父母顛沛流離到了安慶縣城,在那個江湖幫派雲集的小地方,哪怕是普通人想要安身立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更別說像他這樣的外來戶了。


    因為交不出那所謂的“保護費”,他的父母皆是死於那些幫派之人的手下,就連他,也經常收到同齡人的欺壓毒打。


    那金色拳頭越來越近,往事幕幕迴映腦海,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漢子,到死,一句話沒有哼出半句。


    伴隨著腦中那無盡的灰色記憶,沉水河神一拳落下,將胡言直接打得炸裂開來,唯有一顆頭顱飄飄然滾落到了被黃福二人架著往後退去的金月兒腳邊。


    這個漢子,有些死不瞑目啊!


    一滴眼淚,自金月兒眼角滑落。


    她的心中,滿是自責與愧疚。


    心急之下,她本以為身為靈修的她很強很強,哪怕這位沉水河神乃是一方山水神奇,她也可以無懼。


    但現實就是,她對於修行上的事所知真的太少,對於這神道修行者的手段,更是一無所知。


    “言叔……”


    金月兒想要蹲下身去抱起胡言的頭顱,因為這已經是這個漢子如今唯一完好的地方。


    但,黃福二人哪裏會允許她這麽做,那沉水河神一拳之後已然要再次追來,他們一左一右架起金月兒便往來時的大門逃去。


    可是,沉水河神既然會讓他們進來,如今已撕破臉皮,會讓他們這麽容易出去嗎?


    那大門緊緊關著,一個拄拐老嫗守在門前,第一次,這個一直沒有半點表情的老嫗臉上露出了一絲陰沉冷笑,很是瘮人。


    情急之下,黃福一聲怒喝:“老婆子,給老夫讓開?”


    老嫗不為所動,反倒是手中拐往下狠狠一跺,身旁頓時妖風大起,不僅護住了其身體,也擋住了身後大門,冷冷笑道:“讓幾位調轉車頭離去時,幾位不走。如今幾位進了廟裏,惹怒了我家老爺,莫不成這就想走了?”


    而三人身後那沉重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沉水河神已然緊緊追來。


    “罷了罷了,既是命數如此,老頭子我今日哪怕是死在此處,也是死得其所,小胡都敢悍不畏死,我這把老骨頭又算什麽,我去阻那怪物,老黃,你一定要帶二小姐出去。”


    微微歎息之間,朱岩章鬆開了金月兒,一步踏出,向著沉水河神而去。


    黃福大唿:“老朱,你給我迴來,你去了也是送死啊。”


    朱岩章卻是頭也不迴,顯然心意已決。


    無奈之下,他隻得去看金月兒,嘴裏道:“二小姐,咱們……”


    可顯然,胡言的死對自家這位二小姐打擊很大,此時此刻,金月兒神色渙散,顯然心頭很亂,對於周圍發生的事已然沒太大反應。


    唉!


    黃福心頭重重一歎,同樣鬆開了金月兒。


    他雖然和莊主呂長峰沒有另外二人那樣的恩情關係在,但無子無女的他,也已然早就將飛燕劍莊當做了唯一歸屬,而金月兒,更是他看著長大的娃娃。


    雖然他看得出來那沉水河神的目標是金月兒,但他放開金月兒,顯然不是想逃走獨活,而是向著身後那老嫗走去。


    黃福所使武器乃是兩把短刀,他,更是不過堪堪二流武人,與那能夠隨意驅使妖風的老嫗比起來,他已然不知差了十萬八千裏。


    但此時此刻,他無所畏懼,轉瞬便到了老嫗身前,揮刀而下,嘴裏喝道:“老婆子,給老夫去死!”


    老嫗卻隻是冷冷一笑,未有任何動作,那股妖風便將已然躍起的黃福包圍。


    如被千刀萬剮般的疼痛瞬間傳來,黃福哪怕雙目睚眥欲裂,也是不能再動分毫。


    這一切,來得真的太快了。


    周圍發生的一切,金月兒其實是有感知的,但如今的她,心境顯然已經有些破了。


    自發現自己具有那種神異能力以來,今日是她第一次出手以之對敵,但顯然,她敗得一塌塗地。


    陳青牛與她講過,靈道修行者很強,乃是天道眷顧之人。


    所以,麵對這沉水河神時,她才如此的無所畏懼,無所顧忌。


    而橋上這位沉水河神的示好也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方才,她以能力瞬間將其冰凍住,更是有所證明。


    但是,為什麽隻是刹那之間,一切都變了呢?


    她的能力對之無用,為替她擋拳,胡言身死,如今,就連黃伯與朱伯都陷入了可能身死的局麵,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若是阿牛在此,他又會如何做呢?


    不知不覺,金月兒腦海中想起的依舊是陳青牛。


    在外人看來,那個少年強大,且桀驁不馴,甚至不管對上怎樣的敵人,都能將其擊殺。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金月兒如何也忘不了北氓山腹地中那個渾身是血,搖搖欲墜的少年身影。


    那個少年,其實也並非無敵的。


    可是,那個少年明明自己都快堅持不下去,離死不遠了,卻還在勸說她要堅持,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毅力與決心。


    金月兒並不知道,但她卻能懂。


    此後,在安慶江湖上時,劉誌先,張輔之,哪一個不比那少年強大,可是,他皆能戰而勝之,顯然,靠的同樣是這股毅力與決心。


    很多迴憶瞬間席卷而來,金月兒想著想著,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笑容,因為沒人看見,也就沒人知曉她究竟是承受不住打擊瘋了還是因為想起了什麽。


    她的眼中,再次有霜霧浮現,不過這一次,明顯比之剛才要濃鬱不少,若是細看,會發現她的雙眸都已然盡數變成了白色。


    那是一種沒有絲毫感情的冷意,卻又如人間最熱情的神色。


    她站了起來,向著身後老嫗走去。


    輕輕伸出手指一指,冷冷道:“凍!”


    妖風也好,老嫗也好,盡皆被瞬間凍住,那寒冰也不再是尋常的透明狀,而是冒著寒氣的乳白色狀。


    沒了妖風包圍,黃福墜落在地,此刻的他已是遍體鱗傷,看著金月兒猶如望著一個陌生人,他能感覺到,眼前的金月兒比之方才已然強了不是一點半點。


    金月兒道:“福伯,是我!”


    黃福猛然道:“二小姐,快去救老朱!”


    金月兒點了點頭,不再猶豫,向著堂內走去。


    因為朱岩章刻意吸引,沉水河神已然被其引到了一旁,所以一眼看去並不能看見。


    但待金月兒走進院子一看,當即臉色大變,望著那站在牆角單手提著已然不知生死的朱岩章的沉水河神怒道:“你這是在找死,放了他,否則……”


    沉水河神冷冷一瞥,金色牛頭吐出一口濁氣道:“否則?”


    “區區一個江湖武人還想纏住我,要不是廟中有陣法不用擔心你們逃走,真以為能和本神周旋?”


    話音落下,沉水河神便要手間用力將已然半死的朱岩章真個捏死。


    但是,這位沉水河神卻是臉色瞬間一變,仿佛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隨手將朱岩章丟與一旁,便朝著一旁猛然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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