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陳青牛一行人往南足足行去三百裏路,早已經出了北氓山地界。


    隻是,如此速度,於那些策馬揚鞭的江湖遊俠而言,無疑已算得極慢的。


    這方世界沒有電話,也就不存在什麽上級催下級的情況,當然,黃福三人已是老江湖,要把速度提上去並不是什麽難事,這一切,自然還是陳青牛的主意。


    走走停停,所途經之處,不管叫不叫得出名字,不管風景好壞,陳青牛都會下車去一覽風光,將其記在心中。


    一心隻想著練劍林牧之對此並沒有任何意見,雖然陳青牛叫他林兄,他還是依舊叫陳青牛前輩,這就搞得呂不為已經勸了前者不知多少次:“牧之,咱們都這交情了,這樣有意思嗎?”


    誰知,一向就事論事不善打趣的林牧之聽得耳朵起繭後迴懟了一句:“有意思,怎麽沒意思了?你不也成天想著他能叫你一聲大舅子別老是呂兄呂兄嗎?”


    呂不為隻聽得啞口無言,悻悻然扭過頭,是再沒提過此事。


    不過眾人皆看得出一件事,自幾日前陳青牛修煉法術出岔子後,與金月兒已然是更加如膠似漆了,林牧之自然是希望陳青牛與金月兒二人感情越來越好,在飛燕劍莊那些時日,他看到了太多,那位二小姐對他這位兄弟的真情做不得假。


    呂不為自然就更不用說了,都想聽那一聲小舅子了,已然是巴不得二人早些拜堂成親,他其實也有些擔憂,去了府城那樣的地方,變數太多,對於外人他有時候為人處世雖有些不近人情,但陳青牛這個妹夫,他是打心眼裏喜歡。


    “籲……”


    走在前方的黃福拉馬停車,後麵朱岩章與胡言二人也陸續停了下來。


    馬車中探出一隻潔白素手將,簾子掀開,金月兒問道:“福伯,又到了什麽有意思的地方嗎?”


    她這話,自然還是幫陳青牛問的,畢竟,看風景這種事情,也隻有上一世被鋼筋混凝土包裹,這一世又在窮鄉僻壤長大,此前也從未出過遠門的陳青牛這個異世來客才會做得出來。


    黃福迴話道:“二小姐,問問裏麵那位,前方有些不太平,咱們是繞路過去,還是……”


    前方,儼然已是一座城池。


    但和安慶縣城那樣的偏遠荒僻之地不同,這座城池無疑要大上許多,也正規許多,就說那高近十丈的雄偉城牆以及城牆外近百身穿製式黑甲的守城侍衛,就遠非小小的安慶縣城所能及。


    這座城,姓許,就叫許城,城門上兩個大大的暗紅大字極為顯眼。


    “福伯,此處有何不太平?”


    這一次,是陳青牛的聲音。


    方才處於修煉狀態的他,已然聽見了二者的對話。


    黃福苦笑道:“一座城都有姓了,陳公子覺得這城能太平嗎?”


    陳青牛略一思索,也略顯猶豫。


    他,不怕事,但,他也不想惹事。


    如今,靠著吸收儲物袋中那些雜色元石中的靈氣,陳青牛修行速度無疑是極快的,體內元氣團日漸壯大,這是很好的趨勢,若是相安無事,他相信,在到達府城之前,他能讓丹田中那一水缸的元氣達到一片小池塘地步。


    一向當機立斷的他,這一次難得露出一絲猶豫。


    “我,到底在想什麽?”


    忽然,當著金月兒和黃福二人的目光,陳青牛給了自己一巴掌。


    “阿牛,你這是?”


    感受著臉上傳來的火辣辣疼痛,那一絲猶豫蕩然無存,陳青牛並未立刻去迴答金月兒的話,而對著黃福笑了笑道:“福伯,進城吧,不礙事的。”


    黃福自然從陳青牛的舉動中看出了什麽,老眼昏花的雙目中露出一絲異樣神色,他似乎有些明白一向笑裏藏刀的莊主為何這次在這個少年身上會付與一片真心了。


    陳青牛說完之後便坐迴了馬車中,金月兒轉頭望來,他哈哈一笑,如實道:“月兒,我不該猶豫。”


    那你就應該扇自己耳光?


    這話,金月兒並未問出,但陳青牛自然還是要迴答,陳青牛道:“還記得在北氓山腹地時嗎?我做任何事,不管是生是死,隻要是我想做之事該做之事,我便會去做,不管是慷慨赴死還是向死而生,我都會毫不猶豫。”


    “隨後,劉有財,劉誌先,張輔之,我了解他們嗎?不了解。我能確定自己一定能勝過他們嗎?說實話,我都不確定,我與你講過,對於修行世界,我所了解的並不比你要多上多少,所以,我才更加需要去經曆,去成長,去記住發生的一切,從中判別,其實就和尋常武人走江湖是一個道理。”


    “但,剛剛我猶豫了。”陳青牛露出一絲自嘲般的苦笑,“月兒,你知道嗎?剛剛福伯說那句話時,我竟然有些畏懼了,腦中竟然生出了繞過去的想法。”


    “這,是不對的。不管是因為什麽,這都有違我的堅持,更有違我所要走的大道。”


    而至於真正因為什麽,陳青牛並未講出來,就比如他如今身懷數量可觀的元石,已然生出了避禍修煉的心思,又比如親人的死,讓他有些懼怕遇事之後的生死別離了,更比如如今的他不了解很多事,心懷敬畏的同時,那顆冒險的心也有些失去本該有的血性和強大了,不過無論如何,這無數個什麽裏麵一定有金月兒的存在。


    這一點,無論是陳青牛還是金月兒,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也是正因為如此,金月兒也沒有再去追問,誰說少年就該懵懂無知?她覺得陳青牛很老成,至少,不比她遇見過的大多數同齡人要差。


    城門外,隊伍排得很長,等得陳青牛一行人接受例行檢查時,那個應當是隊長級別的長臉漢子看見金月兒時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神色,不過,在看到陳青牛後,那絲神色明顯有所隱藏。


    “修行者!”


    長臉漢子心中一驚,他本是這許城城衛副統領,雖還未真正踏入修行一道,但行伍出身的他,若單單論拳腳,尋常的江湖一流高手在他麵前,也絕對走不出十個迴合。


    不過,這依舊不是他這些年在許城這種家族紛爭甚是尋常的地方還能謀到如此肥差的根本,早年間,他投身軍中,未立下大功,卻犯過一次大過,在一次圍剿敵國將士時,他放跑了一個身份頗為隱秘的敵國將領,而作為迴報,那重傷的將領臨走之前傳了他一觀氣之法。


    世間修行者,皆有一股氣。


    左右逢迎,趨炎附勢,長年累月下來,長臉漢子無疑已將此觀氣之法用得爐火純青,隻是一眼之下,便看出了陳青牛修行者的身份,雖不能確定境界,但隻要是修行者,哪怕是最為低下的煉氣三境或者武人先天,皆非他所能應付得了。


    長臉漢子立馬抱拳,恭敬道:“小人不知是上仙駕臨此處,方才鬥膽,還請上仙恕罪。”


    事實上,在長臉漢子以觀氣之法觀察陳青牛時,陳青牛也引導出一絲元氣在探查長臉漢子,聽聞此話心中還是微微有些震驚的,此人明明隻是個尋常武人,竟能洗澡了看穿他修行者的身份,果然,外麵的世界,還真是藏龍臥虎。


    陳青牛擺了擺手,頗為高深莫測的淡淡道:“不知者無罪。”


    此話一出,長臉漢子已經是背心發涼,以他這些年的閱曆,自然聽得出來此話還有另一層意思。


    他再不敢去看金月兒半眼,也不敢盤查呂林二人的馬車和最後麵胡言驅使的滿載各種生活用度的馬車,連忙然後那些欲要去盤查的手下退迴,單手一揚:“放行!”


    待馬車緩緩駛過城門,金月兒這才有所猜疑道:“那人也是修行者?”


    陳青牛搖了搖頭,道:“隻是個尋常一流武人罷了,不過……”


    “他一個一流武人便能一眼看穿我的修行者的身份,和咱們那小小的的安慶縣城比起來,這外麵世界,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金月兒點頭讚同,不過,她更在意的並不是那“藏龍臥虎”四個字,而是“咱們”。


    幾人進城後並未多做停留,而是依舊往南直行而去,這許城人生地不熟,進城之後四周又傳來陣陣壓抑氛圍,眾人並不想久留。


    不過,當二人行去大半時,臉色便已然不早。


    這許城,比之安慶縣城儼然要大上不少,但真正讓眾人未在天色漸晚前出城的,還是那川流不息的人群,城中行路向來擁擠,哪怕眾人走的是專門供馬車驅使的道路,也亦然如此。


    距離南城門不過兩裏左右,眾人尋了一間客棧住下,三輛馬車中並無什麽珍貴或者隱秘之物,便任由那店家夥計牽了去。


    一共三間廂房,陳青牛與呂林二人一間,黃福三人一間,金月兒單獨一間。


    雖然眾人都知曉陳青牛與金月兒的關係,江湖中人也少把這種男女名分看得那麽重,但二人依舊選擇了分房睡。


    其一,那自然還是二人未真正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更沒有走過那一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流程,金月兒雖不介意,作為一個有新時代靈魂的陳青牛更不介意,但二人依舊還是選擇了保留那一層神秘。


    其二,自然是陳青牛如今的年紀,他於外人眼中,不過十五六模樣的毛頭小子,雖然一板一眼都趨於老成,但他這一世的真實年紀不過十三歲零九個月,說實話,他還是太小了。


    “小妹,這店雖看起來不像是黑店,不過有事就第一時間喚我們,一牆之隔,稍微大點動靜,還是能聽見的。”用過晚飯,進房間前呂不為叮囑金月兒道。


    卻隻是換來金月兒一陣白眼,道:“哥,你還真把我當那種剛剛行走江湖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了?你難道忘了,想當初,你妹妹我好歹也是一幫之主好嗎?”


    “好了好了,月兒,快迴房吧。明日一早,咱們就起程。”陳青牛道。


    於是,眾人紛紛迴到房中。


    …………


    城中某處深宅大院內,一個身穿黑甲的漢子單膝跪在一旁,他身前站著三位一看就是那種長年身居高位的漢子。


    兩人對坐左右,一言不發,其中一人負手背對著長臉漢子,更是讓隻覺得心裏有些驚慌。


    許久過去,那負手而立的漢子猛然轉身,一張令人望而生畏的臉上陰晴不定,忽然冷笑道:“李望,你一個一流武人,又是如何看出那少年是修行者的?莫不成,你其實也是一位修行者,這些年藏身我許家,另有圖謀?”


    名為李望的長臉漢子一聽此話,臉上哪裏還有半點血色,另一隻彎曲的腳也是立馬跪了下去,不停磕頭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隨後,不敢有所隱藏的將早年經曆一一講出,又交出了那門觀氣之法後,見這位許家之主臉上難得露出笑容過後,他這才吃了一顆定心丸。


    事實上,還在房間中時,他就已經在心中將自己罵了個千百遍,一時的急功近利,沒想到邀功不成,反而還將自己這些年藏得最為重要的吃飯本事交了出去,他又是何苦來哉。


    “大哥,這觀氣之法是真的,我方並未運用內力感知,隻以尋常肉眼去看,便看見了大哥二哥身上散發的淡淡元氣。”見李望已離去,坐於左邊的漢子忽然開口。


    許家主點了點頭,眯著眼睛道:“老三,你以為,那李望在咱們家當了這麽多年狗,我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隻是當初他落魄逃來此處時,我便覺得此人有些本事,咱們許家與他們另外兩家明爭暗鬥這麽多年,死傷無數,其中不乏先天武人煉氣修士,也就更不用說那些還隻是入流的武人了,可偏偏這李望,無論給他安排怎樣的的差事,他總能逢兇化吉,一次兩次是運氣,但次次如此,可就讓人不的不隻是猜疑了,方才,我不過順手敲打敲打他罷了,他其實不說出這與我等而言無半點用的觀氣之法我也會當放他安然離去。”


    老三正欲來一句“果然還是大哥高明”時,坐於右手邊的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陰臉漢子忽然道:“此事可以先放一邊,方才他說之事,想必不會有假,大哥,老三,那年紀輕輕就已是修行者的少年,你們覺得,會是他們兩家哪一家的手筆?”


    “公孫家?”


    身為武修的老三試探一問,和著兩個哥哥比起來,一心醉心武道的他顯然不太喜歡想那些複雜的事,如今許城中膽敢明目張膽與許家作對的除了那有著元海境巔峰修士的趙家,便是這擁有著好幾位先天武修的公孫家了。


    老二陰笑道:“三弟,如果那幾個蠻子有這樣的手段,你覺得咱們許城如今還能姓許?”


    “二哥,莫不成,那少年是那姓趙的老不死請的援手?也對,如今趙家與咱們許家已是勢同水火,前不久那老不死與大哥一戰,中了大哥的追魂毒,在這個節骨眼上請援手,也不無可能。”


    “我的追魂毒傷不了那老不死的根本。”


    就在老三胡亂猜疑時,作為一家之主的老大這才開口道:“並且,我覺得那少年不一定就是衝著咱們許城來的,即便是,也或許並非是專程衝著咱們許家來的。”


    “大哥呢意思是?”老三再問到。


    老大冷笑道:“我能有什麽意思?我身為許城之主,有道友遠道而來,我自然是要備薄酒以禮相待了,但另外兩家怎麽做,可就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了。”


    說完,他轉頭望向右手邊的老二道:“二弟,你知道該如何辦了?”


    老二陰狠一笑:“大哥放心,明日一早,那少年便會去那兩家之一尋仇。”


    “好!”老大爽朗一笑,“此事,便交與二弟你去做了,不過做時盡量把事情鬧大點,最好是驚動巡城衛,切記,那些派出去的人不能有半個活口,不管他們死在誰手裏,但絕不能活過今夜。”


    隨即,他又對老三道:“三弟,你立馬下去帶領巡城衛例行遊查各大街小巷,但凡發現可疑之人,統統抓進地牢關押,擇日問審。”


    待二人離去,老大再次負手而立,背轉過身去。


    他麵前,是一麵牆,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畫著一抹殘陽染雲。


    從左邊看,那殘陽已是西沉之陽,深紅色的光芒兩年那朵雲染成了血色,殘陽如畫。


    從右邊看,那殘陽金光閃閃如朝出之陽,雲朵遮住了金光萬丈,正是一日之初。


    一幅畫,有兩麵。


    一個人,或許不止兩麵。


    一件事,更是有無數麵。


    許世全,便是他的名字。


    萬事萬物,有萬種可能,想盡周全,卻無異於異想天開。


    但許全覺得,他能做到,不管那少年是何來曆,有何圖謀,隻要輕輕一試,便能知曉。


    他讓老二去做的事很簡單,讓人假扮趙家和公孫家之人去與那少年試探,如果可以,就殺上幾個同行之人,因為李望說了,隨後第二輛馬車他未檢查,但那女子不是修行者,那幾個馬夫不是修行者,所以,要殺幾個江湖人,在別處許全不知道難不難,但在這許城中,無疑是很簡單的。


    若有人死,那少年必定會去尋仇,不管那少年去哪一家,與他許家目前都沒有半點關係,但隻要那少年去了其中一家未去另一家,一切猜疑,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而若是那少年兩家都不去,一眼就看出這是他許家的謀劃,那答案自然就更一目了然了。


    成大事者,必定深謀遠慮,顧全大局。


    至少,許世全是如此認為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夜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自不求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自不求人並收藏從夜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