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陳青牛與金月兒走在了迴城的路上。


    金月兒攙扶著一個老婦人走前麵,有說有笑,將陳青牛遠遠甩在了後麵,讓他好是一番醋味。


    不過,能見得母親臉上那久違的笑容,陳青牛心裏其實也很是歡喜,其實還得多虧了金月兒,若此次迴小山溝無她同行,恐怕陳青牛就是磨破了嘴皮子,早已經定下了心要在小山溝守著父親墳頭的母親也不見得會改主意。


    老三老四緊緊跟隨在陳青牛身後,這兩個在劉府當了不到一年下人的哥哥早已經沒了當初身為山民的那股樸實勁,一路走來,皆是暗中竊竊私語城內光景的好,但以陳青牛如今六識的敏銳,哪怕他們聲音細若蚊蠅,陳青牛又如何聽不見?這讓他很是不喜。


    但礙於母親在前,這兩人自上次迴鄉之後也確實本分老實了許多,一路走來,陳青牛也並未去多說什麽。


    事實上最初陳青牛並沒有打算將三人接入城中,一則是尊重母親的意願,二自然便是小山溝其實也有小山溝的好。


    和安慶縣城比起來,那個貧瘠的地方雖說條件艱難了些,但與世隔絕,就連尋常山賊馬匪都是瞧不入眼的,隻要不再遇到劉有財那樣心懷叵測的惡人,別的不說,一世平平安安是絕不會少的。


    但,陳青牛既為人子,自然則也有私心。


    如今的他,在這安慶江湖上,已是一頂一的高手,而今,他又有銀玄衛這一層身份在身,更有飛燕劍莊與之交好,往後這安慶縣城的江湖,說是他陳青牛的天下也毫不為過。


    既是如此,將年邁母親接入城中安享晚年,是他為人子的本分,說不得富貴,但衣食無憂病有所醫,這些,他敢保證。


    進城之後,陳青牛便已然發現了很多雙幫於暗處的眼睛,他們都是江湖人,雖然看似行止如常,卻都是各個小幫派的眼線。


    對此,陳青牛隻是裝作視而不見,讓這些人看看也好,不久之後他就會離開,而讓這些人暗中瞧個清楚,對於母親以後在安慶縣城定居,也會多一層保障。


    其實,無論是血狼陳青牛之名還是銀玄衛的身份,在安慶江湖上都早已經不再是什麽秘密,前者自然是因為當初那場比試,很多人都親眼見了,而後者,得還要歸功於那位新來的汪知縣。


    說起這位汪知縣,陳青牛其實有些印象,在其來安慶縣城述職第二天,便專程來拜訪了飛燕劍莊,不過顯然,其親自前來,顯然還是衝著他與兩個朋友銀玄衛的身份,不過因為林牧之一心練劍的原因,最終隻見到了他與呂不為二人。


    那是個扮相富貴的中年人,一身官袍也遮不住他身上的珠光寶氣,仿佛是為了不讓人看出他真正想法般,說話間總喜歡半眯著眼睛,一進飛燕劍莊就滿口客套之詞,見了陳青牛和呂不為後更是不停誇讚,這讓陳青牛很是不喜。


    為官之人,沒個為官之道,一身酒色財氣,言語虛與委蛇,在陳青牛眼中,這位汪大人比之那冒名頂替的曹金也是大為不如。


    當然,初見之下陳青牛也不會因為外在喜好和言行舉止就去評判一個人好壞,不過想來,呂不為應該和那位汪大人多有打交道才是,畢竟,如今的他依舊是飛燕劍莊少莊主,江湖與廟堂,總是脫離不了聯係的。


    入城之後,幾人一路向著飛燕劍莊走去,城中繁華光景確實比小山溝要好上太多,兩個哥哥已是看得眼花繚亂,眼睛的向往藏不住分毫,而母親卻是有些懼生,哪怕有金月兒在一旁與之談心,每一步也都走得很是小心。


    見此,陳青牛上前幾步,來到母親身旁,微笑道:“娘,我也扶著你。”


    相比與父親在世時已然蒼老了許多的陳母頻頻點頭笑道:“好,好!”


    幾人來到飛燕劍莊那一階階青石梯下時,呂不為儼然已帶著幾位在莊中還算有些身份的弟子等候在了那裏,如今的安慶江湖飛燕劍莊一家獨大,消息自然靈通,所以陳青牛也並不覺得奇怪。


    呂不為笑道:“青牛,這位想必便是伯母了吧?伯母,我叫呂不為,是青牛的朋友,你以後叫我不為就是了。一路奔波,伯母你也累了,侄兒已備好了飯菜,請!”


    顯然,沒見過太多世麵的陳母被呂不為這一番熱情言語嚇得不輕,楞楞望著,不知如何作答。


    金月兒一個白眼瞪過去,呂不為摸著頭尷尬笑著,連連對陳母道歉道:“伯母,是不為急了,還望莫怪,還望莫怪!”


    最終,還是陳青牛出來救了場,替陳母再次介紹了一番後,後者這才心裏安穩了幾分。


    “娘,他叫呂不為,是孩兒的朋友,咱們麵前這座山頭都是他家的,要是有什麽事需要辦什麽東西需要買,娘也可以和他說,他一定會辦。”


    陳母瞪了陳青牛一眼,正想說哪有像你這麽介紹朋友的,卻隻聽一旁的呂不為早已經在哪裏眉開眼笑道:“是的是的,青牛說的對呀,伯母有啥事和我說就行了,不為哪怕上刀山下油鍋也得辦到呀。”


    陳母露出一絲慈愛笑容,道:“哪有你這麽形容的,以後不許這樣說了。”


    其實,她本是想說,我一個鄉野婦道人家能有啥大事犯得著你又是刀山又是油鍋的,但想到自家孩子能夠在城裏結交呂不為這種一看就身份顯赫的朋友,應當很是不容易,她可以不在意別人看她的目光,但她在意別人看陳青牛的目光,為人母者,心係子女,發乎於心,止乎於愛。


    入莊之後,一行人用過午飯,顯然呂不為為此事盡了心,桌上盡是山珍海味,但越是如此,陳母就越顯得不知所措了。


    不過,好在滿桌子除了呂家父子外,陳母但也都認識,特別是林牧之,她更是記憶猶新,當初,這個冒冒失失闖進小山溝以陳青牛朋友身份去到她家的白衣青年,在她家住了數日,期間擔水劈柴推磨下田,但凡看見了,便會第一時間去作。


    林牧之笑著替陳母夾菜道:“伯母,牧之其實更想吃你做的菜。”


    陳母同樣笑道:“你就知道哄我開心,我做的哪有這麽豐盛。”


    金月兒適時也道:“真的真的,伯母,我也想吃了。”


    如此有趣,如此熱鬧,陳母心頭那最後一絲戒備也再無半分,飯桌上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哪怕與呂家父子,已然也在無半點生分。


    陳青牛細看這一幕幕,心頭那絲猶豫也放下了。


    其實,他最初的打算是在城中買一片宅子,雇些下人,將母親和兩個哥哥接到城中安居,但實在是拗不過金月兒的執著與盛情,這才將母親接到了飛燕劍莊中。


    其實,如今的陳青牛並不缺錢,反之,他很是富有。


    在殺掉張輔之之後,陳青牛從其身上搜得一個袋子,他曾見曹家兄弟腰上都各有一個,去往張輔之所在的途中,他有過詢問。


    袋子名為儲物袋,其功能自然是收納物品所用,作為穿越者的陳青牛自然聽其一說便知曉其妙用。


    不過,根據曹金的說法,像儲物袋之流隻是屬於最下乘,內部空間並不大,大多隻有一丈空哪怕是最頂級的儲物袋,也不過三丈左右,與那些傳說中大修行者持有的動輒能裝進山河湖澤的方寸咫尺物相比,差了已然不知多少。


    陳青牛自然不會好高騖遠,有此儲物袋,便已經很是欣喜,之後迴到飛燕劍莊,他便按照曹金提到過的方法以體內元氣牽動一絲意誌將其打開,裏麵空間竟約有一間小屋子大小,這讓其他很是吃驚,不過,令他更為吃驚的還是裏麵的那些藏物。


    顯然,一位禦風境大修士的身家不可小覷,且不談其他,單單黃金白銀各種銀票加起來就足有數十萬兩之多,其次,還有數百顆形狀各不相同顏色各異的石頭和三件造型古怪的東西,一把扇子,一張白色符咒,一枚類似飛鏢的暗器。


    那些石頭裏麵蘊含的天地靈氣充沛至極,陳青牛嚐試過吸收,顯然,對於修行效果奇佳,至於那三件東西,陳青牛並沒有急著去嚐試使用,那把扇子和那枚飛鏢顯然便是修士使用的法器,至於那張符咒,效果不明,陳青牛更不敢妄加使用。


    此後,自然還有一些生活所需的雜物,陳青牛將一些今後能用的留下,其餘無用之物,皆丟了出來。


    如今,那儲物袋便係在陳青牛的腰間,短暫的新奇過後,他也不再隨時去打開,不過裏麵儼然多了一些他自己的東西,比如,曾經第一次在山洞外戰鬥後,從那銀風狼王身上取下的狼爪和牙齒。


    這兩件東西,他一直攜帶在身上,因為種種變故,也一直未找到其真正用途,如今好不容易閑下來了,修行之餘,他自然要好好思慮一番。


    轉眼,距離去府城的日子已然越來越近,他與呂林二人已然商量妥當,五日之後,便動身前往那個陌生之地。


    五日,已然足夠呂不為將飛燕劍莊餘下的事處理交代妥當,而根據陳青牛的觀察,母親漸漸也已然融入了飛燕劍莊的生活,不過,那兩個哥哥在剛來的幾日消停後,便開始有些靜不住下來了。


    老三名叫陳青鬆,個子頗高,尋常時候話語不多,在陳青牛記憶中,自己這位三哥在去劉府當下人之前很是能吃苦,不過如今,卻已然有些懶惰,他前麵迴家,看到的第一幕,便是這位三哥躺在地裏打盹兒,反倒是個子矮小身形消瘦的四哥陳青風躬身地裏,坐著農戶該做的本分事。


    不過,當陳青牛迴到家中見母親無論氣色還是原本消瘦的身體比之他上次迴去已經好了許多之後,陳青牛也就沒去刻意說些什麽了,這兩個哥哥雖然性格上有所轉變,但他當初離開之前留下的錢財,這兩位哥哥並沒有放進自己腰包或者肆意妄為,而是用在了母親身上,這一點,陳青牛既是欣慰,也很感激。


    畢竟,他陳青牛捫心自問,在陪伴孝順今世父母這一塊,他做得很是不好。


    曾經生活艱苦,每日碌碌無為,他於這方世界他沒有半點歸屬感,而今一切都好了起來,他也找到自己的路,但恐怕再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樣伴其左右。


    見陳青牛有些傷感,金月兒以為是因為要與母親兄弟分別才會這樣,便安慰道:“阿牛,你也不用如此難過,以後你在銀玄衛當差,我不還閑著嗎?若有時間,我可以多迴來探望伯母的。”


    聽聞此話,陳青牛將其擁入懷中,臉上沒有半點笑容,但誰人都能看得出他此刻的幸福。


    前世今生,金月兒,是他如今遇見的最好的姑娘,沒有之一。


    於修行之中,五日時間轉眼即過。


    清晨時分,飛燕劍莊外,三輛並排齊放的馬車早已經候在了那裏,送行之人有呂長峰和飛燕劍莊一眾弟子以及陳青牛的母親和兩個哥哥。


    世上所有的分別,都很是辛苦。


    呂長峰將呂不為和金月兒拉到一旁,說著些為人父的心裏話。


    陳青牛自然不例外,被母親拉到一邊,叮囑了良久,不過,顯然不僅送行之人有囑咐,離去的陳青牛也有話要說。


    在聽完母親的叮嚀之後,陳青牛不動聲色將陳青鬆和陳青風拉到了一邊,有些話他本不想說,但他覺得不說,又很是不妥。


    陳青牛道:“三哥四哥,我走之後,還望你們多陪陪母親,這,就算是弟弟我的祈求了。”


    言罷,他向著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雖說長兄為父,陳青牛所言又是實話,二人受陳青牛這一禮本是理所應當。


    但不管是陳青鬆還是陳青風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惶恐,連忙將陳青牛扶起,忐忑道:“老五,不用,不用這樣的。”


    陳青牛望著二人,知道二人為何如此姿態,也沒有多說。


    其實,很多事他都知道。


    比如,二人因為是他陳青牛的兄弟,這些天不僅在飛燕劍莊內暢通無阻,甚至在外麵和那些江湖中人也走得很近,當然,並不是二人主動去招惹,而是那些江湖中人趨之若鶩,要來討好巴結這兩個血狼的親兄弟。


    雖然二人在劉府當下人時迴小山溝有的同鄉也會如此待遇,但那些江湖中人的手段和那時候比起來,儼然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二人哪裏招架得住,早已經是飄在了雲裏霧裏。


    又比如,二人在莊中與一些弟子稱兄道弟,短短幾日,便已然結交了很多“朋友”,甚至,從那些弟子手底下還學到了一些橫練把式。


    這些,陳青牛都可以裝作不知,也都沒有去點破,他覺得,二人能有這些待遇雖然因他而起,但性子的轉變與以後得人生,都需要他自己去選擇。


    他能幫他們一時,卻幫不了他們一世,他,同樣如此,此後去了府城,他的處境和如今的他們大同小異,甚至還有所不及,若是他陳青牛抵擋不了很多東西,那又有誰人來替他擦屁股呢?


    於是,陳青牛最後提醒二人道:“我走之後,你們行事莫要肆無忌憚,與那些江湖人把酒言歡也好,稱兄道弟也罷,萬不可學那劉有財之流,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二人連忙低頭稱是,被陳青牛知曉了他們入城後的舉動二人並不覺得有何,但陳青牛如今親自叮囑他們,二人如何敢不當迴事。血狼陳青牛,三品銀玄衛,無論哪一個身份,都是如今的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高度。


    “其實,你們也不必如此,”見此,陳青牛忽然展顏一笑,“我們終究還是兄弟。”


    “我在莊主那裏留了兩件東西,若你們二人以後要闖蕩江湖,莊主會交與你等,若你二人以後圖個安穩,想娶妻生子,莊主便會留下那兩件東西,換做金銀供你們生活,當然,前提是你們得安分守己,做事也好,為人也罷,莫要逾越了那條線。”


    “好了,說得這麽多,三哥,四哥,此去府城,何時迴來我也說不準,娘,就交與你們了。”


    言罷,陳青牛對著二人再次彎腰鞠躬,此中心情,唯有自己知。


    許久之後,當所有離別情都落入每個人心頭之後,三輛馬車緩緩向著城外行去。


    城中很多江湖人於暗中窺視,見陳青牛一行人離城而去後,皆是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


    斬殺黑心虎劉有財,殘殺數百江湖人,當眾打殺銀玄衛劉誌先,這哪一件事拿出去不是轟動江湖的大事?何況,最新傳聞,那個滅了無數江湖幫派的三品銀玄衛張輔之,似乎也是被這血狼打殺了去。


    張輔之,已讓這些江湖人聞風喪膽,能打殺張輔之,這些江湖人已然無法想象這年紀輕輕的陳青牛究竟強大到了何種地步。


    三輛馬車,緩緩行駛於官道之上。


    陳青牛和金月兒乘坐一輛,呂不為和林牧之乘坐一輛,最後一輛,自然是裝著一些生活所需的雜物,當然,其中七成都是金月兒的。


    那個姑娘,雖未與陳青牛有真個的肌膚之親,但身心似乎都已經在向著陳夫人轉變了。


    呂不為與林牧之所乘馬車中,還沉浸在離別傷感中的呂不為見林牧之臉上竟然也露出了那麽一絲傷感,便問到:“牧之,送行之人中可是有你熟識之人?也不見你與其攀談啊。”


    林牧之搖了搖頭,道:“呂大哥,我自十三歲開始便長在莊中,尋常時候不愛說話,又不受待見,哪裏來的熟識。我隻是心中失落罷了。”


    可是,十三歲之前呢?就是不知,那個人群中遠遠望見過他的人,如今可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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