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婦人,先後死了丈夫孩子,連最小的兩個孩子都被賊人擄了去,隻剩下孤家寡人,其實早就已經心力交瘁有了輕生的念頭。


    可就在這時,仿佛天意弄人般,她那早已經摔下山崖連屍骨都未曾找到的那個死了一月多多的孩子反而迴來了。真不知是喜還悲!


    在母親的安慰下,陳青牛在父親和大哥二哥墳前上完香後就攙扶著年邁的母親迴了家。


    如今少了老六和阿七兩個娃娃,家中甚是冷清,然而少了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這個家其實早就已經不再有家的樣子了。


    望著眼前碗裏那足足有小半碗碎米的菜粥,再看看母親碗中那隻在米湯上漂浮的幾片菜葉,陳青牛覺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踏入修行,借死離家出走,幻想著總有一日能騰雲駕霧走遍這方世界的每個角落,但殊不知,且莫說他隻是走出了這片小山溝走到了安慶縣城,就算他走出了北蒼府走出了大玄王朝,可那又如何?他的根,始終還是在這裏,在這小小的偏僻山溝裏麵。


    好在,陳母本就是個山野婦道人家,很是少言,哪怕陳青牛迴來已有整整一日,她也並未主動去詢問陳青牛當初是怎麽活下來,為何未迴家,這一月多時間又去了哪裏。


    今夜無月,漆黑的夜幕下,陳母借著微微油燈用針線替陳青牛縫著他那一身早就已經破碎不堪的布衣,陳青牛則光著膀子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一世的母親。


    其實,她早已兩鬢斑白,其實,她的手已顯蒼老,連穿針都有些顫抖了,其實,前世也好今生也罷,父母就是父母。


    “你長個子了,身體也壯了,娘用了些你阿爹的衣服料子縫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陳青牛接過母親遞過的衣服連忙穿在身上,在內心那沉重的悲痛與無盡的憤怒中擠出了那麽一絲辛酸笑容,含淚笑道:“娘,剛剛合身。”


    “合身就好,你今日背著李貴迴鄉,走了一日的山路肯定也累了,早些睡吧。”陳母點了點頭,卻沒有笑,因為心中這點歡喜實在是抵不過那巨大的悲痛,她哪裏能笑得出來。


    陳母說完,便要起身往著一旁內屋走去。


    “娘。”


    陳青牛忽然叫住了母親,忽然從衣袖裏掏出數塊白花花的銀子,放在了母親麵前,再次努力笑道:“娘,咱們以後去城裏住吧。孩子這些天沒迴家是因為掉下山崖時被一個江湖上的高人所救,那人在城裏有很大的本事,一座山莊都是他的。如今,孩子已經是那位高人的徒弟,這些天一直在跟隨那位高人勤練武功。”


    不管如何,陳青牛決定還是要與母親講一下這些天的經曆的,既是不讓對方擔心,也希望他們母子二人不會因為的變化就變得生分。


    可顯然陳母對於陳青牛口中什麽“高人”“山莊”“武功”都不太懂,隻是怔怔看著桌上那數塊銀子顯得有些愕然,可很快,她便將那些銀子推迴了陳青牛身前。猶豫了片刻,但顯然更像是在整理語言,叮囑道:“老五,這麽多錢,娘也不問你哪裏來的,娘相信你不會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你趕緊收好,娘不要,也不會跟你去那什麽城裏。你以後還要娶媳婦,養娃娃,娃娃大了,娘聽說城裏的娃娃都要進學堂,你現在有出息了好啊,要是老大老二還活著,能跟你一樣有出息,就不會……”說著說著,陳母再次哽咽落淚,不過畢竟是在自己孩子麵前,她又堅強道,“爹娘這輩子沒啥本事,想做的也就是不餓著你們,爭取能把你們幾兄弟都一個個拉扯大。娘現在隻有你一個了,本來還擔心你,現在好了啊,隻要你有出息了,娘就不擔心。娘不懂啥大道理,不過老五,這事你必須聽娘的。今夜早些睡吧,睡醒了明日就迴去,迴城裏去,這個小山溝爹娘生活了一輩子,你爹和老大老二都睡在那裏……”


    說著說著,婦人再次落淚。


    陳青牛連忙起身來到了母親身後,輕輕替其拍打著後背,想要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隻是,陳青牛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母親為何會說隻有他一個了,三哥和四哥不是還在那劉有財的府邸當長工嗎?


    陳青牛忽然道:“娘,三哥和四哥呢?他們去年便去了那地主家,如今鄉裏發生了這麽……”


    “不要問了,娘求求你不要問他們好嗎?嗚嗚……”


    誰知,在陳青牛迴來後都一直把情緒壓在心中的婦人猶如心中那最後一根稻草被扯斷般,頓時情緒爆發,哽咽著快步向著內屋走去。


    站在那用竹條編織的簾子前,陳青牛終究是沒有進去,他不知道為何母親在聽到三哥四哥時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他知道,必定和那劉有財來這小山溝有關係。


    吹滅了油燈,陳青牛推開房門,來到了院子中央。


    如今,有三個問題充盈著他的腦間。


    其一,那地主劉有財橫行周旁十裏八鄉他自然早已經知道,不過那人雖說是地主鄉紳,喜歡做些強買強賣霸占田地的勾當,可光天白日下竟然敢強搶孩子並行兇殺人,一個區區地主鄉紳,他是如何來的膽子?


    其二,顯然,那劉有財打一開始便是衝著鄉裏的那些孩子來的,並且還要求是十歲以內,那些孩子皆是貧苦出身,要力氣沒力氣也從未讀過書,即便是搶迴去販賣,那風險也太大了。何況,此事從前從未發生過,那劉有財貿然行如此慘絕人寰之事,究竟所為何?那些孩子又到底會被他怎麽樣?


    其三,白日裏聽李貴講述,那劉有財竟能一腳將人踢飛數丈遠並且餘力還能壓斷一棵柳樹,家中那棵歪脖子柳樹陳青牛自然記得,足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細,陳青牛方才更是去確認了下,那棵柳樹確實斷了,以陳青牛如今的能力雖說同樣能做到,可那也是在他使用元氣的情況下。莫不成,這劉有財也是一個修行者?又或者說,這劉有財還是一個隱藏於市井的先天武人?


    良久過後,陳青牛迴頭望了一眼身後那破舊的屋子,屋裏母親的哽咽聲並沒有停止,陳青牛沒有絲毫猶豫,便向著數裏外那處鄉民們列為禁地的府邸走去。


    ————


    作為一方地主鄉紳,劉有財的府邸占地不可謂不廣,府邸由外到內,足足分了四層之多,而每一層都設有院牆,無論白日夜晚,院牆外都會有護院緊緊把守,而最內層院牆內的院落,自然便是劉有財尋常時候的起居之地了。


    夜黑風高,燈火通明。


    內院之中,劉有財在確定了幾位夫人都已入睡後,便下了床向著書房方向走去。


    隻是,哪怕在自己的大宅府邸中,劉有財依舊顯得小心翼翼,若是有巡夜的護院出現,他便會迅速躲進一旁的黑暗中,直到護院們離去後這才繼續行路。


    “吱嘎!”


    來到書房外,劉有財先是左右望了望,在確定四下沒有護院後,這才推門而入。


    然而,就在他踏入書房的那一刻,一道陰冷的聲音就響起。


    “在自家還要做老鼠,你這地主做得也真是夠可憐的。”


    在書房正中央坐著一個長衫青年,青年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發遮臉,眸子陰沉,說話明顯有些陽氣不足,讓人不由覺得這青年有些更像女人。


    而此時此刻,青年正借著一盞微弱的油燈看著一本書籍,並未抬頭。


    對於這半夜出現在自己書房中的青年劉有財並不感到意外,對於青年明顯的冷嘲熱諷他也毫不在意,劉有財直入主題冷冷道:“今夜喚我過來,又是何事?”


    “嗬嗬,你這人,說話總是這麽直來直去,虧得那姓龐的還時不時在大人麵前替你美言,真不知你這地主位置是如何坐到今天的。”


    見劉有財一言不發如木樁子般立在那裏,青年合起了書本,似乎也不再想和這表麵上作威作福暗地裏卻喜歡當老鼠的家夥打趣了,直言道:“大人說了,還要。”


    “還要?!”


    曉是以劉有財的為非作歹了一輩子的心境,都差點破口驚唿出聲。


    “喏喏喏,都是當土皇帝的人了,咋個就這麽沒點定力。”青年再次打趣,隨後陰笑到,“不過就是區區一些山裏麵的野娃娃,用得著這麽大驚小怪嗎?再說了,你這一迴生兩迴熟的,這一來二去算下來也有五六迴了吧,多這一迴不多,要是少這一迴,那位大人可就不開心了呀。”


    麵對青年那陰陽怪氣的語氣,劉有財雖是不懼,也覺得額頭冒冷汗,但還是壯著膽子詢問道:“在下前前後後已經送去近百個童男童女了,難不成還是不夠?溫副使可是知道那位大人要這麽多童男童女做什麽?在下雖說隻是一介武夫,可也未曾聽說……”


    咚!


    劉有財話未講完,左腳便硬生生被一股力量震跪在地。


    那青年看了看以及那根潔白如玉的手指,輕笑著道了句“哎呀,失手啦”,隨後隻見其翻臉如翻書般,厲聲道:“知道自己是一介武夫還這麽多話?劉有財,莫不成你真以為我這區區化精境的小修士弄不死你這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先天高手?我呸,讓人笑掉大牙的先天老鼠才對。”


    “三日之內,十個童男童女。”


    下一刻,青年再次眯眼笑道:“哎呀,瞧我這嘴碎的,該打該打。劉大哥息怒息怒,來,坐坐坐,喝杯茶消消火。”然而,隻是轉眼間,那笑聲再次陰沉了下來,皮笑肉不笑道,“這可是大人的原話喲,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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