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


    那聲音隻是短短一個字,既不高昂也不渾厚,卻是壓過了金月兒那近乎哀求般的唿喚,同樣也壓過了群獸的怒吼連天,清楚的傳入了陳青牛耳畔。


    伴隨著那一道聲音響起,陳青牛看見那一張張離他已不過數尺距離在月幕下顯得異常猙獰的獸口竟然全都紛紛靜止在了他麵前,是的,靜止,就如同中了前世神話電視劇中的定身咒一般,那些朝他撲來的野獸全都定在了他麵前。


    這是什麽?仙術?妖法嗎?


    哪怕已成為修行者,已觸摸到了這世間另一片天地,陳青牛依舊被眼前一幕深深震驚。


    而顯然,那個不知出於何人之口簡簡單單“定”字的效果還遠不止定住了群獸這般簡單,陳青牛發現金月兒的唿聲消失了,更遠處山林的群獸吼聲也不再了,風不再起,雲不再動,仿佛這片天地都在那個聲音響起的這一刻都靜止了下來。


    道法通玄,言出法隨?


    這八個字猛然浮現於陳青牛的腦海,時至如今已修出了元氣的他也已經算得上是修行中人,自然驚於眼前這突然出現的如此玄妙偉力,但也僅僅隻是是震驚罷了,他知道,隻要他今日不死,隻要他一步一步走下去,太上感氣篇,大道金丹篇,問鼎元嬰篇,他相信靠著他自己終有一日也能達到如此地步,甚至更高。


    “嗬嗬,小家夥,莫不成還要老頭我爬進去拉你出來不成?”而就在陳青牛詫異之時,那個聲音再次浮現於陳青牛耳畔。


    事實上在陳青牛發現周圍一切靜止之時他便知道自己其實並不在對方的法術神通效果範圍之中的,因為他能聽見能看見,甚至,以他的小心謹慎早已經嚐試了幾次想要爬出這群獸的包圍,不過力竭氣盡又渾身傷痛的他嚐試了多次,也僅僅隻能動幾根手指罷了。


    聲音的主人似乎也發現了陳青牛的窘態,再次笑道:“你這個小家夥,既沒那個本事,又何苦來我這北氓山找苦頭吃?若非老頭我……罷了罷了。”


    而在聲音主人話音再次落下時,陳青牛隻感到一陣青風朝著他吹拂而來,頓時間,他身上那股長時間戰鬥後的疲憊感與壓抑的神經都消散了去,隻感到神清氣爽心曠神怡。而如此之下,躺在地上的陳青牛慣性的便伸了個賴腰,這一伸之下卻讓他驚得張開了嘴巴,他發現自己又能動了,其實,又豈止是能動,他發現自己身體中那已然用盡的力量又迴來了,體內的元氣也已然恢複了飽和狀態,甚至比之之前還要壯大了幾分,已有豆芽般粗細,而令他更震驚的還是他身上的那些傷口竟然全都消失了,不是愈合,而是徹底的消失,連一絲疤痕都未曾留下,就連最後被那頭黝黑巨虎擊斷數根肋骨的地方都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的異樣和疼痛。


    魔法?幻境?


    若非深知這是一個有妖魔鬼怪和修行者的世界,陳青牛一定會這般認為,因為哪怕是修行者,如此驚天手段,也實在是令陳青牛覺得難以置信。好在,離他不過數尺距離的頭頂上那密密麻麻猙獰可怖的獸群依舊定在那裏給了他答案,這一切既非幻境剛剛出現在他身上的也並非魔法,這,便是修行者的神通道法。


    再次能動後,陳青牛沒有絲毫困難便走出了獸群的包圍,而越是往外走他也就依舊心悸,這些猛獸足足有數百頭近千頭之多,他這才發現自己這數日戰鬥間打殺的其實連其中半成都算不上,即便那頭黑虎妖獸不出現,在這近千頭猛獸甚至其中不乏妖獸的包圍之下,他同樣是十死無生。


    北氓山腹地,江湖中人提之色變,更傳哪怕修行者踏入也是九死一生。時至此刻,陳青牛才終於明白了這句話並無半分誇張,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再次被密林包裹,站在沒有鮮血和野獸屍體的土地上,陳青牛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他尋著剛剛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借著猩紅月幕,他看見一個身穿紫紅袍,龐眉皓發、麵如枯木卻滿麵春風的老者禦空而立,正在他身前不過數尺的位置望著他笑臉盈盈,當得是慈眉善目。


    陳青牛沒有猶豫,當即拱手作揖,拜道:“晚輩陳青牛,謝老前輩救命之恩,今日之恩,晚輩定當銘記。”


    陳青牛其實本想說的是老神仙,但夜的話猶在耳邊,他也深知此處是何地界,他不得不謹慎。不過,雖然心中在揣摩眼前這紅袍老者是敵是友為何救他,但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陳青牛這一點還是分得清的。


    紅袍老者擺了擺手示意陳青牛不必多禮,仿佛看穿了陳青牛心思般,笑道:“你這小家夥如此警惕,可老頭子若對你心懷歹意,又何必做這多此一舉之事?讓你被那些小家夥吃了豈不是更好?”


    陳青牛一言不發,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但要他不去提防一個陌生人,他確實做不到,何況,眼前這紅袍老者又是強大無比,隨意露出的兩手神通道法便已通玄,他不得不小心。打不過,陳青牛承認,但打不過就不打就唯唯諾諾低三下四認命,他陳青牛做不到。何況,他可是敢在夜麵前撿石頭防身甚至還想主動動手的家夥。


    “前輩想說什麽?”


    “你這小家夥,不愧是……就是這性子!”紅袍老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壓根兒沒打算和陳青牛這麽一個小娃娃計較,隨後道:“可有想問?”


    陳青牛隻是疑惑望去。


    “自然是心中想問之事。比如,老頭子我是何身份為何出現在此?又比如,老頭子我為何出手救你?再比如,老頭子我為何早不出手晚不出手非得等你這小家夥被打個要死不活時才出手,可是有所圖謀?”紅袍老者依舊眯著眼睛,和藹至極,一連三個比如,個個直扣陳青牛本心。


    “晚輩不敢如此猜想!”陳青牛再次拱手,這句話顯然是對應紅袍老者的那一句“有所圖謀”,不過,隻聽他轉口又道:“晚輩心中確實有諸多不解,但晚輩……不問!”


    “不問?”就連紅袍老者也是一愣,隨後,隻聽他猛然大笑,笑得兩撇白須亂顫,許久才停了下來。


    陳青牛再次疑惑望去。


    他不問,並非是他不想問或者不敢問,而是有兩個猶豫。其一,紅袍老者此前說了句“不愧是”,後麵有所省略,不管這省略的內容是什麽,那都必定與他有關,而紅袍老者卻沒有直接講出;其二,紅袍老者雖然一直稱唿他為小家夥,但陳青牛記得很清楚對方此前還說了句“讓你被那些小家夥吃了豈不是更好”,對於紅袍老者的出現他心中本就有所猜測,這句話,更是讓他有了七八分確定。


    見陳青牛並不言語,紅袍老者笑罷再次望向他,如同真能看穿人心一般,笑道:“小家夥,有此玲瓏心當是不錯,可你不問,老頭子我還偏要說了。”


    說話之餘,紅袍老者已然禦空而下,來到了陳青牛近前,也沒有多少架子,隨意找了塊還算幹淨的石頭便坐了下去,又伸手示意陳青牛坐下。


    “你這小家夥,還真是……有趣。”


    見陳青牛並沒有半分猶豫便與他同坐,紅袍老者反而再次笑了起來,卻道:“既然小家夥你心中已有猜測,那老頭子也就自我介紹一番吧。正如你心中猜測那般,老頭子我非是人族,乃是一條鯉魚化妖修煉成人形,小家夥你既然明明已猜到我是妖反而還膽敢與我同坐,那老頭子今兒個就破個例,準你叫我一聲老白,嗯,這北氓山便是老白我的地盤。”


    “果然!”陳青牛心中咯噔一下,這正應了他方才心中猜測。


    然而,雖不知對方為何能讀出他心中所想,但不知為何,在確認了這自稱老白的紅袍老者是妖非人後,陳青牛心中反而踏實了幾分,隻聽他道:“前輩既然是妖,又為何要救晚輩?”


    誰知,前一刻還高深莫測的老白臉上頓時掛起小孩子耍無賴般的表情小家子氣道:“不對呀,你方才還說不問。”


    陳青牛見此隻得也耍起無賴滿臉堆笑道:“可方才我也不知道前輩你叫老白呀?”


    老白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是這個理”,隨後指了指被他用神通定住的獸群道:“陳青牛對吧,你可知,為何它們總是追著你去?特別是裏麵那些即將化妖的小家夥,甚至百裏之外都能找到你的位置。”


    陳青牛一聽連忙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幾步。一路走來,陳青牛又非愚笨之人,其實,在此之前他便已然有所猜測,那就是和他胸口的銅片紋身有關。可銅片紋身乃是他最大的秘密,雖然這個問題他也很想知道,但他要的是靠自己去找出來,而非一個妖族給他答案,更何況還是一個老白這樣強大的妖族。


    之所以隻挪了幾步,是因為陳青牛深知他哪怕是逃也肯定逃不出對方的手心,不遠處那些妖獸依舊定格在原地,他剛剛有看過,連遠處草地上的金月兒也同樣如此。而如今他們如此近的距離,陳青牛雖然知道自己不是老白對手,但他絕不會束手待斃連一絲機會都不給自己。


    老白自然察覺到了陳青牛的異樣和小心思,卻是搖頭笑道:“你這小家夥,方才還覺得你有趣,一個破……好吧,老頭子我承認它比較特殊,可你也不想想,老頭子我要是想奪寶,能讓你活著走到這裏?整個北氓山都是我的地界,罷了罷了,說了你現在也不會懂的,老頭子主動講出來是想和你做個交易。你也別這樣盯著我,老頭子我先講出來,你要覺得可以就點個頭,要覺得老頭子倚老賣老或者仗勢欺人,那老頭子今兒就還真就仗勢欺人了。”言罷,老白收起了笑容第一次望著陳青牛正色道,“陳青牛,我若替你掩藏你身上那塊銅片的氣息,你答應以後幫我做一件事,如何?”


    陳青牛沉思片刻,也並未去問何事,隻道:“我若不答應,前輩會不會殺了我?”


    老白道:“不會。”


    “既然如此,那我答應了。”


    “不問何事?”老白頗為詫異,但詫異之後卻是再次眯著一雙布滿了皺紋的眼睛笑道。


    陳青牛點了點頭,第一次直唿老白的名字,道:“老白你都說以後了,現在問了我也做不到,那何必徒增煩惱?以後再問,問了就做,豈不是更好。”


    “嗯,是這個理!”第一次被一個小娃娃稱直唿名字,活了幾千歲的老白反而不怒反笑,他覺得眼前這名叫陳青牛的人族小娃可比那有個家夥要有趣多了,“那麽,既然你答應了,老頭子我自然要說話算話的。”


    說完,隻見老白輕輕一抬手,一道青色光芒便從其手間射出,直直打在陳青牛胸口銅片紋身的位置,老白再次打趣道:“小家夥,你這東西可了不得啊,若非老頭子我早已是行將就木之身,自己的道也走了大半,說不定還真會動心思。”


    陳青牛沒有理會老白的打趣,借此機會,連忙將心中疑惑問出:“前輩,不知它究竟是何物?還請前輩告知。”


    “嗬嗬,方才還叫老頭子我老白,現在一有事就叫前輩,你真沒道理。”老白收迴手,雖然嘴上如此說,還是準備講與陳青牛聽,“你這銅片可是寶呀,名為……”


    卻在這時,老白忽然臉色一變,一連咳嗽數聲,隻見其迅速閉眼盤腿而坐,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這才再次睜開了眼睛。老白臉色一臉尷尬,露出個苦笑:“你瞧,有人不讓老家夥我憋了一肚子的話往外倒呀。”


    “誰?”陳青牛下意識問到,可話一出口,他就發現了此話的不妥,“既然如此,那前輩便不說吧。但有一事,晚輩一定要知道,否則,哪怕前輩現在就一掌拍死我,方才的交易我也不會履行。”


    “嗬嗬,問吧。”老白並未吹胡子瞪眼道,仿佛早就知道陳青牛會問一般,隻是淡淡笑道。


    “不知前輩和夜是何關係?”


    這一次,老白再次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端得是仙風道骨,隻聽他朗朗道:“其實,你這小家夥一開始就猜到了,卻一直壓在肚子裏。如今見老頭子我方才被欺負,你就問了出來。說實話,你這玲瓏心思,若非是他選中之人,老頭子我絕不會任由你成長。”


    陳青牛點頭:“受教了。”


    老白沒再說話,大有深意看了陳青牛一眼,隨後打了個響指。頓時,天地間的時間再次恢複,群妖也好,金月兒也罷,依舊還處在陳青牛被群獸圍壓而去的那一刻,而老白的身影也開始漸漸淡去,仿佛要隱入月色當中。老白道:“此後,嗜血靈虎會送你走出這片山林,你所要的凝元草它也會與你,雖然那本就是它所有之物,但老頭子這點數還是作得了的。其次,這北氓山非是你等人族修行者可踏足之地,老頭子我一睡幾十幾百年,沒那功夫一直盯著,此次若非……罷了,你心知便可,老頭子我也就不多言了。不過,莫要忘了你我交易,若你有朝一日踏入合道境,可來此尋我,再會。”


    下一刻,就在陳青牛心有不解正欲問那嗜血靈虎是何物合道境又是哪個境界時,老白的身影已然徹底散去。與此同時,一頭黝黑巨虎從天而降,很不情願的走到陳青牛麵前,極富人性化的撇了撇嘴,就差往地上吐口水了。


    隨即,隻見其仰頭一聲虎嘯山林,頓時周旁那些恢複了行動能力後欲朝著陳青牛撲來的群獸紛紛避退。


    陳青牛此刻如何還不知眼前這頭先前一爪子就將他凝聚的熊靈之力打散的黑虎必然便是那嗜血靈虎了,當即尷尬笑道:“那就勞煩……虎兄了。”


    嗜血靈虎再次撇了撇嘴,昂首,踏步,迴撇了一眼,便緩緩向著草地行去,意思自然是讓陳青牛跟上。


    而草地那邊,遠遠望見如此龐大一道黑影朝著自己這邊走來,金月兒自然是嚇了一跳,甚至已經抽出了貼身匕首已經打算來個玉石俱焚了。畢竟,剛剛陳青牛被群獸圍壓的畫麵她已然隱約看到,如今隻剩她一人,別說走不出去,即便是能,她其實也有些倦了。


    隻是,令金月兒未曾想到的是就在那頭朝著自己走來的大黑影身旁,竟然有一個人影緊緊跟隨,而且,那人影她還極為的熟悉。


    金月兒自然以為這是幻象,連忙揉了揉那已經哭紅的眼睛眼睛,然而下一刻,她收到了今夜除了凝元草真正生長外的另一個好消息。


    她遙遙看見那個向她走過來的人影正在向她揮手,她聽到“金姑娘,相信我,我們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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