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女抬起下巴,眼中是然諾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沒什麽好說的,反正都是死路一條。”


    阮然諾不慌不忙地整理下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至少我們知道來龍去脈才能決定。你也不想讓世人以為紫棠是個惡毒女子吧?至少不想讓他知道。”


    師父說,如果你想誆一個人的話,你就要裝的比他還明白。


    雖然然諾納悶師父他一個道士為什麽對這些個歪門邪道這麽精通,事實證明是這些歪門邪道有時候比正道管用地多。


    所以,吐槽歸吐槽,用還是要用的。


    畫皮女眯著一雙桃花眼斜睨然諾,很不服氣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道:“你都知道什麽?”


    阮然諾雲淡風輕地緩緩開口:“我什麽都知道,不過還想聽你親口說說這個故事。”


    其實我隻知道個大概,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然諾心說。


    畫皮女沉默了一會,一個塵封多年的秘密緩緩揭下了麵紗,真相展露在他們麵前。


    “罷罷罷,告訴你們也無妨。如你所言,我活著的時候叫紫棠,是個清白伶人。


    “十五歲那年我一曲驚鴻冠絕長安,‘五陵年少爭纏頭’,多少富家子弟為見我一麵傾家蕩產,我都不屑一顧。


    “我覺得那些俗物配不上我。


    “直到遇見了他。一見希郎誤終身,不見希郎終身誤。


    “我們的初遇,就像話本子裏講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樣。


    “不記得何年何月何日,隻記得那天天很藍,桃花很豔,還有,他的笑很燦爛,晃了我的眼,我心裏眼裏全是他。


    “他是我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不惜千金為見我一麵。


    “我也不假思索地答應了。至於為什麽,我自己也不清楚。


    “大概,這就是緣吧。


    “那公子時常去我那兒,奇怪的是,我認識那公子許久,他也不曾透露姓名。


    “更奇怪的是,見她一麵就是幾百兩銀子,平常人早就窮的叮當響了。而那公子,卻是常常去,花銀子毫不手軟。


    “後來我就釋然了,不管他是誰,隻要他在我身邊就好。


    “那公子生的好看,溫文爾雅,身上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饒是我閱人無數,也禁不住日久生情,動了凡心。


    “公子不肯透露姓名,隻是讓我喚他‘希郎’。


    “他七天來看我一次,來了便是聽我撫琴唱曲兒,要麽就是為我畫畫為我寫詩。其他的什麽也不做。


    “男人大多都是求魚水之歡,像他這樣守規矩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起初,我也好奇,以為他是等我主動。漸漸地,我也就習慣了。好奇著好奇著,就喜歡上了。


    “但是我總感覺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但是,那有什麽關係呢?就這麽過了一年。


    “我想啊,若是日子這麽過下去,其實也不錯。我不求能常伴那公子左右,不求為妻為妾,便是七日一見也好。


    “直到有一日,到了我們約定的那日,那公子沒來,我等來了一群侍衛模樣的人。


    “他們殺了我。將我身子火化,隻剩下頭骨,他們拿著我的頭骨,用禁術將我做成畫皮女。


    “他們威脅我說,若是我不按他們說的做,就將我送到道士那,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沒有那麽無私。


    “我就照著他們說的做了。


    “這樣,日日複日日,月月複月月,年年複年年,我就這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我從來不後悔遇見他,更不後悔愛上他。


    “我想,隻要找到我的頭骨,我就能解脫了。下輩子,就能見到他了


    “但是我找了很多年都沒有找到。


    “隻要我一不聽話他們就念一種咒讓我痛不欲生,不,我本就死了,談何生呢?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著,在這世間遊蕩著。前些日子我被帶來了金陵,那個人殺了陳家所有的男子。


    “今日那人又對我說有兩個男人會來陳府,要我殺了他們。我本以為會像往常一樣,不承想遇上了你們。也好,也好反正我也累了。”


    何千雲聽完,冷冷地道:“癡情也不是你害人性命的理由。”


    然諾埋怨似的看了一眼了何千雲:“師兄。”


    何千雲撇撇嘴,還是沒有再說話。


    何千雲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子心思,然諾自然是理解癡心一人的感覺。


    雖情非得已,但畫皮確實害了不少人性命。


    畫皮女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嘴裏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阮然諾心中不忍,暗忖道:我沒有權利去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去指責她心狠手辣,我不是她,體會不到她的痛苦和絕望。但是她也確實被人所利用做了些錯事。若她不是被人所控製,想必也不會這樣。因果相承,是非對錯,都交給閻王吧。有些人造下孽,會付出代價的。


    這麽想罷,於是道:“那羽衣人呢?”


    畫皮女理了下鬢邊散落的頭發,道:“……之前殺人的時候認識的,那些人是我們一塊殺的。”


    “你這麽聰明的人,不會對他的身份真的一無所知吧?你明知……你這是何苦呢?”聽了那麽久,然諾自然明白了這個“希郎”是誰。


    “不知道如何?知道又如何?是我知道,我們身份雲泥之別。但我不奢求別的,他就是看我一眼也好。”畫皮女話鋒一轉,道,“外麵那個孩子,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吧?”畫皮女反問道。


    阮然諾心中難受,喉嚨處有些發幹,聲音略微沙啞:“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女人的孩子我不知道,但是他確實是那個公子的兒子。”


    畫皮女不說話了,又迴到了那副雙目無神的狀態。


    屋裏是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畫皮女戚戚然抬起了頭,說:“你們打算怎麽處置我?”


    “本來想直接讓你魂飛魄散的。現在我改主意了。我們本就沒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


    “我師兄破了這屋裏的禁製,我設了到符咒,時間一到,不管你那頭骨在哪兒都會化為灰燼。


    “所以你就自由了,很快黑白無常就會來勾魂索命,到時候,十八層地獄還是萬丈深淵,那就不是我能幹涉的和能預料的了。”


    畫皮女垂著眼皮沒有說話,過了一會許是想通了才撐著身子給阮然諾和何千雲磕頭:“公子和姑娘的恩情,奴家永生難忘。若有來生……”


    何千雲在然諾的示意下不情不願地上前扶起來她。


    阮然諾合了合眼,吐出憋在心裏的一口氣:“別,地府的十八層地獄可比魂飛魄散痛苦多了。


    “我這不是為你好,你捅了我那麽多刀子,又殺了那麽多人,我記恨你,報複你而已,你也別想什麽謝不謝的。


    “我同情你,但我沒有權利替那些無辜或不無辜慘死的怨魂原諒你。


    “我隻是想,大概天上地下最公正的莫過於閻王大人了。是非對錯,到了閻王殿前就有分曉了。


    “單純地作為一個普通女冠,我隻願你來生,莫要再愛上帝王家的人,願你來生能平安康樂便好。”


    即使痛苦,也是有機會重新投胎做人的,這就意味著,她可以重新開始。可以重新開始,那十八層地獄又有何妨?


    無端一陣冷風拂麵,畫皮女像是看見了什麽,身子輕快了許多,又好像放下了什麽。


    畫皮女緩緩抬步,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待到身子已經半透明了,又轉頭對然諾道:“那孩子是個好孩子,你好好珍惜,莫要步了我的後塵。”


    阮然諾被她莫名其妙地話弄的一愣,還沒明白過來這話什麽意思,畫皮女便消失不見了。


    畫皮女那話阮然諾沒聽明白,何千雲可聽明白了,心中又是一番波濤洶湧。


    然諾沒多想,深唿吸了幾次平複了心情,抬手揉了揉快要炸開的太陽穴,然後放出了羽衣人。


    借著微弱的燭光,阮然諾這才看清楚羽衣人麵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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