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尋過整條長街,敲過每一戶人家,卻都無人見過沈照雪。


    「他眼盲,又體弱,」萬聲寒喃喃道,「他哪裏都去不了,他隻在這京城裏……」


    「為什麽我找不見他了……若是我再早一些來……」


    萬聲寒忽然彎下腰,抬手掩住了麵龐,輕聲道:「為何我不曾早些來。」


    陳蛾有些恍神,眼見萬聲寒忽然直起身要走,忙道:「我知曉他去了何處,但現下出了些意外。」


    萬聲寒驀地迴了頭。


    *


    秋日當真已然到了。


    這村中的屋子少有不破敗的,尤其是關著沈照雪的這間柴房尤其破舊,天頂和窗戶皆有裂縫,一入夜,寒風便順著裂隙鑽進來,附著在沈照雪的身體上。


    他不得不蜷縮起來,緊緊抱著自己的肩,又輕輕碰了碰額頭。


    似乎又嚴重了。


    照這樣下去,恐怕等不到沖喜,自己便先要病死了。


    沈照雪悶咳了兩聲,腿上的傷處越發疼痛,擾得他睡不安慰。


    再加上這周遭嘈雜喧鬧,耳朵總是不適,甚至已經開始有了耳鳴的徵兆。


    他長籲一口氣,埋首在臂彎處。


    白日有人來給他送飯菜,他沒吃下多少,不過聽那些人閑聊,大概摸清楚了這座村落的方位。


    此處應當是建在一處小山穀間,依河而建,靠著小河生存,遠離城池與人煙,村中村民也甚少有人會離開村子到其他地方定居。


    沈照雪受著涼風,心想山穀間應當多雨,如今又剛入秋,初秋雨勢還未歇,這般小的山穀若遭逢暴雨,應當很容易便會形成洪災。


    如若這幾日能下一下雨,真的成了澇災,或許還能借著機會離開山穀。


    去江南的事情需得暫且擱置,先將命保下來才是要緊之事。


    沈照雪又蜷了蜷身體,強忍著痛意,合上眼勉強睡了一會兒。


    到第二日,他被外頭雜亂人聲吵醒,正迷迷糊糊半睜著眼,忽然聽到屋門被人自外頭打開,幾個人將他從榻上拖起來,帶出門去。


    他能感受到天光便在頭頂,今日似乎沒有日光,風也帶著涼,大概今日真的會有雨。


    沈照雪忍不住慶幸蒼天待自己當真不薄,先是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其餘時候也總是逢兇化吉。


    若是往後也能如此便好了。


    他出了會兒神,才迴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人帶到另一間屋子裏。


    周遭有著潮濕的味道,還有一股人體久病之後產生的腐敗氣息。


    沈照雪頗有些嫌棄地偏了偏臉,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推,一下子撲在身前的床榻上。


    那被褥間也帶著一股濕氣與朽意。


    沈照雪忍不住撐起身體,聽到屋門合上,卻沒輕舉妄動,隻放輕了唿吸繼續聽著周圍的動靜。


    又過了片刻,他忽然捕捉到另一個人微弱的唿吸聲。


    沈照雪想起村民口中說的那個久病臥床,需要衝喜的李老三,頓時便皺了皺眉,將自己縮到角落裏,不言語也不動彈了。


    屋子的另一頭傳來一道嘶啞的嗓音,「你便是大娘他們找來給我的媳婦?」


    沈照雪裝作不曾聽見。


    「為什麽不說話?」


    「……」


    「哦……」李老三慢吞吞道,「我想起來了,大娘說,你是個瞎子,還是個啞巴。」


    沈照雪摸著身邊的地麵,摸到了一根細長尖銳的針。


    他想,這村中人還少說了一句話。


    他還是個瘋子。


    沈照雪慢慢起了身,長針藏在袖下,慢慢摸索著,循著李老三的聲音過去,麵上冷意幾乎不曾藏起。


    那股朽意隨著靠近越發濃重,沈照雪指腹摩挲著針體,未等他判斷對方的身形和位置,忽然又聽李老三道:「娶了你也沒意思,終究也是要死的人了,何必白白浪費你的年華。」


    沈照雪身形頓了頓,悄悄將針藏了起來,微微歪著腦袋繼續聽他說話。


    「這個村子啊……」李老三笑起來,像是朽木摩擦過的聲音,刺耳又難聽,他笑咳了兩聲,接著說,「這個村子,早該消失了。」


    「那些腐朽的規矩和風俗,那些愚昧的人們,早就該隨著當初的動亂一起消失。」


    沈照雪有些懵,沒聽懂對方在說什麽,隻是稍稍淡了殺意,又縮迴角落去了。


    李老三還在絮絮叨叨,「今日會有一場大雨,很大的雨,最好能將這裏全都淹沒。」


    他說了半晌,忽然又道:「你是哪家的少爺?」


    沈照雪驀地受驚,下意思攥緊了手中的長針,聽他道:「你是京中哪家的少爺?」


    竟真是在同他說話,他居然認出來了。


    沈照雪有些慌亂,仍不曾開口,隻聽見人從椅子上起身時帶出的「咯吱」聲,還有那慢慢移動到自己麵前的沉重的腳步。


    他仰著臉,緊緊抓著那根針。


    李老三半晌沒說話。


    許久之後,他忽然輕笑了一下,道:「你很眼熟……哦——你是沈家的小少爺。」


    「那個……天定的亂臣賊子。」


    第24章


    亂臣賊子……


    這個字詞沈照雪早便已經聽膩了, 但今生聽見倒還是頭一次。


    沈照雪忽然便感到後脊發涼,前世死前的那一夜大雪的寒涼似乎又一次攀上了肌膚,凍得他連魂魄都開始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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