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三日,突然接到家裏的一封五十元的匯款單,匯款單上後麵附一句話:“收到後迴家”。這估計家裏有事,可能沒出什麽大事,要不就拍電報了。不過也得迴去看看,家裏怕我沒錢,把路費也寄來了!和老師請了假,我就踏上迴家的路。

    迴家後一問,原來也沒什麽事,縣裏準備過春節後正月初六召開由縣、社、隊、小隊幹部參加的全縣“四級幹部會義”,在會上要表彰一批先富起來的“模範社員”。每年正月的“四幹會”已成慣例,無非就是總結去年工作,安排今年的生產,表彰優秀的縣、社、隊幹部。可今年卻突然增加了一項表彰先富起來的社員。這真是時代變了,以往批判的“發家致富”現在倒成了全縣四幹會上表彰的模範了。一些人很不理解。但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各公社便迴去商量先在各大隊挑選自己的模範致富社員。

    玉平公社書記王三平(去過我家的那位書記)是個肯動腦筋、愛幹實事的幹部。從縣裏領迴精神並沒有簡單地把人數攤派到各大隊,而是先召開了公社領導班子會議,決定在全公社大張旗鼓地搞一次比富活動,激勵全體社員開展致富競賽,從中挑選優秀者參加縣裏的四幹會接受表彰。最後決定凡各大隊全年收入在3000元或存糧8000斤以上的戶都可報迴公社,不限名額,有多少選多少,但不能一個也不報。

    胡雲珍領了任務迴到村裏就犯愁了,雖說今年政策好,年景也不錯,可畢竟人們以前的光景都不怎麽樣,一年的工夫能鬧成個啥?糧食倒好說,但那家也不夠8000斤,至於錢普通社員家有500的年收入就算厲害了,這還是蚯蚓的功勞。對,先用蚯蚓喂雞和豬的幾戶差不多能達到標準!於是幾個大隊幹部集體出動,挨家上門幫助算帳湊任務。

    到了我家,我爹媽一聽他們的來意就頭大了,這財可不敢外露!一來怕遭賊惦記,二來怕再來個運動,那不是自家往火炕裏跳嗎?!所以堅決不承認他們算的帳,“別胡說,我家那有3000多元的收入,賣了這窯裏的東西也不夠!”大隊幹部可不幹了,你家光喂雞和豬的收入就不止三千,全大隊誰不知道?!你家不肯當冒尖戶,誰家還敢往出站?那我們的任務就別想完成了。沒辦法,他們隻好讓我迴來拿主意。

    “沒事。”我對驚慌不安的爹媽和幾個姐姐說:“咱家的錢是光明正大憑勞動掙來的,中央政策鼓勵勞動致富,沒什麽怕的,跟幹部好好算一下帳,夠條件的話爹你也能到公社和縣裏,風風光光上主席台露一露麵,說不定還能和縣裏領導照一張像呢!”爹疑惑地望著我,:“不會鬧出什麽事吧?可不敢沒事找事。”得到我再次肯定後他們才放下了一點心。

    元月十五日,玉平公社打扮得就象過節一樣,公社大門上插了幾麵彩旗,大門兩麵帖著一副紅紅的大對聯,上聯是:三路進寶社會財源茂盛,下聯是:五穀豐登勞動致富光榮,橫批是:看誰先富。這對聯不錯,通俗易懂,透著喜氣。會場設在公社院內,牆壁上到處帖滿了紅紅綠綠的標語:勞動致富光榮、加快生產,發展經濟......

    上午十點,大會正式開始。二十六個大隊的三十多名致富模範在大門外列隊進場(我家就占了四個代表),鞭炮雷鳴,鑼鼓喧天,馬路上圍觀的人興奮得對這些冒尖戶指指點點,隊列裏的人盡量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可走起路來手和腿怎麽也看起來那麽僵硬、不自然。心裏像揣了個兔子似的蹦蹦蹦跳個不停。也難怪,一個普通社員啥時候享受過這種待遇,天神神,公社敲鑼打鼓歡迎哪,以前夢也夢不到,這是公社啊,沒事誰敢進來?!

    大會由公社書記王三平主持,縣委領導任力副書記、縣革委副主任劉平參加了會議。會上王三平書記對一年來玉平公社的工作做了總結,在他的講話中提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全公社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農、工、副各路滾滾進寶,奪得曆史上第一個豐收年,糧食總產量比去年增產五成以上,每個社員平均生產糧食1900多斤,吃糧500斤,分紅180元,人均賣糧310斤,社員家庭副業收入人均120元,全社3857戶有542戶達到年收入600元.....

    羅嗦的開場白以後是發獎,終於能看看這個年代的獎品是什麽了?前生的我開膩了這種大尾巴會,一聽開會就頭疼。要不是想看看這個時代怎麽開大會、發什麽獎品(這個最感興趣,沒辦法,缺錢哪!特別是大錢),我根本不會冒著寒風站在院裏聽羅嗦。在節奏明快的的《歡迎進行曲》中,各位致富模範依次上台,由縣裏領導和公社領導佩帶大紅花、頒發獎狀和獎品。模範領獎一下台我馬上就湊過去,一看大失所望,什麽呀這是,那獎狀上寫的倒還新奇:“抓富有理,致富光榮”(前半句‘文革’味挺濃,後半句充滿時代氣息。新舊結合),那獎品幹脆就是一把鐮刀和一條白毛巾。哦,這看來就是東西雖小意義重大了。

    最後縣委副書記任力做了重要講話:“......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讓一部分生產發展快、勤奮勞動的社隊和農民先富起來,大大解放了廣大幹部和社員們的思想。於是人心思富、齊心致富、大膽抓富,一批富裕社隊、富裕戶如雨後春筍湧現出來。咱們縣為什麽要在全縣四幹會上表彰一批先富起來的社員,就是為了給大家樹個榜樣,有了帶頭人就會推動全縣出現更多的‘冒尖戶’、富裕戶。有些農村幹部怕富、堵富、防富,他們對社員的貧窮心安理得。一旦有人富,就大驚小怪,評頭論足,以為‘亂套了’,他們分不清科學社會主義和林彪、‘四人幫’普遍貧窮的假社會主義的界限,把共同富裕認為平均富浴,把按勞分配的先富後富,認為是搞‘兩極分化’。中央的政策規定,隻要社員們完成了投工投肥任務,不雇工剝削,不投機倒把,不損害國家利益,隻要你想富,你就大幹特幹起來,沒人敢攔你!咱們縣今年四幹會上給富裕戶的獎品可比你們公社的好的多,比你們公社大方,每人獎一台縫紉機。”頓時台下議論紛紛,縫紉機在當時可是緊缺貨,正兒八經的“三大件”之一,有錢你也買不到,得要票!要能到縣裏四幹會上領獎那該多好,那可是白給的!!原來怕露富的人這一會兒恨不得把自己馬上就報成萬元戶......

    比富大會結束後,在迴家的路上,爹激動的一個勁嘟囔:“真沒想到、真沒想到,我這一輩子還能到公社領獎,還能和縣裏、公社的領導在一個台台上握手、照相。沒想到我當農民當了一輩子,還能有這一天。日怪,真日怪,世道真變了。”

    “爹,這不日怪,”我充滿豪情地對爹說“這世道是變了,還要變!變得越來越好!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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